《没有人像你》第20章


她内心大恸,直直在医院里跪下来,她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就此撞死在墙上。
黄母被送去火化,香港已很少有人土葬。黄家办了一场简单的告别仪式,许归之也有出席。他穿着黑色西装,黄家月一眼就看到了他,可是她脚上像是被钉了钉子,一步也挪不开,于是只能移开自己的视线,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哀乐阵阵,灵堂里放着花圈和灵牌,他和她之间,许多不曾说出口的山盟海誓,也只能这样算了。
他没有做错什么事,她真正不能原谅的人是自己。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看到他就看到自己让人憎恨的欢声笑语,时时提醒着她,她曾做过多么可恨的魔鬼。
黄家月明白,他们都在一夜之间成长了。
烟花“嗖”的一声在夜空绽放,将所有往事一并带走,燃烧成灰烬。那是她和他最后的时光。
12月过去,许归之找过黄家月许多次。他每日站在她家门前敲门,黄父开过一次门,将许归之挡在屋子外,只说:“许少爷,各人有各人的命,她的孽,就让她自己来担吧。”
“她如果真的有错,也只是因为我执意要带她去过圣诞节。”许归之鞠躬,“我想要和她一同分担。”
“你拿什么替她分担呢?”黄父冷漠地问,“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能同享的,只有富贵。”
许归之在黄家门口伫立良久,没有等到黄家月。
她曾信誓旦旦,无比坚决地说,“我绝不离开他”。
2月结束,按照老祖宗的算法,这才真正算得上是新的一年,许归之搬家了。
他本来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人,早就该离开。他和她的缘分也早就应该止步,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教她识字说话,教她唱歌跳舞,她最终只学了个皮毛,他依然在云端。
许归之离开时,在自己的房门上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黄家月在门前站了许久,最后才决定伸手去扯下那张字条,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最后她缓缓蹲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呜咽起来。
认真算起来,他和她的缘分,也是由一句“对不起”开始。
1997年,香港回归。
查尔斯王子在镜头前说:“This important and special ceremony marks a moment of both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Hong Kong"s history。(这个重要、独特的仪式,将在一刻之间,凝聚香港历史的改变与延续。)”
英国国旗缓缓落下,换上五星红旗和紫荆花红旗,在风中肆意飞扬。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普天共庆,久别重逢。两岸的汽船来来往往,多少故事,被埋葬在了这一湾江水里。
黄家月的父亲决定带她回到故乡,当年他豪情壮志,携着妻女来这座城市打拼,有着许多的美梦和憧憬,可是到了最后,一无所获,白白蹉跎这些年。
回程的行李多了很多,母亲的遗物黄家月一件也舍不得扔,便全部打包带走。
还有那些英文课本,打开来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给她写的注解,游手好闲的不羁少年,却肯坐在书桌边,一字一字地给她讲题。
四五十平方米的旧房子,潮湿逼仄,连阳光都是奢侈品,楼下阿婶总是骂骂咧咧,风里全是海水的腥味,可是她最好的年华啊,都埋葬在了这里。
1998年,黄家月参加高考,百万人过独木桥,她落榜,算不上不幸。
好在她英语出色,粤语又流利,突然之间成了香饽饽。黄家月背着行李去了上海,找了一个翻译的活,按日给钱,工资很高。
过了一年,她将父亲从北方接过来,起初父亲吃不惯江南之地的甜,久而久之,就渐渐爱上了。有个周末,她带着父亲去外滩看夜景,那时候的上海,渐渐有了当初香港的模样,东方明珠高耸入云。
黄浦江对面灯火璀璨,谁还记得维多利亚港的美丽?
黄父趴在石头砌成的栏杆上,望着身下江水,偷偷抹起眼泪。黄家月扭过头,想装作没有看到,可是视线才刚刚移开,泪水已经落下来。
之后的几年,黄家月出钱,让父亲开了一家小超市,卖些日用品,渐渐地,也有许多新奇的进口货。父女两人的生活越过越好,买了房,买了车。
她也出落得越发美丽,学会了打扮,踩十厘米的高跟鞋,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
只是始终没有办法和人谈恋爱。
如今科技日新月异,当年以为永久不变的文身,也能轻易洗掉。黄父曾旁敲侧击地让黄家月去洗掉,过去流行的款式,如今看来又土又傻。
黄家月大多数时候都迁就父亲,怕惹他伤心,去了一趟医院,可是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当年他敲着她的头,凶巴巴地说:“叫你不要哭!粤语有什么难!”
这些年,内地发展越来越好,香港衰落,香港歌手纷纷学起普通话,进入内地市场。陈奕迅一首《十年》红遍大江南北。
“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许归之。黄家月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看着阳台外的太阳升起来,她想,实在是太难了。
忘记你,忘记过去,实在是太难了。
2013年,香港回归十六周年,黄家驹去世二十年。
黄家月接到去香港出差的任务,前几年也常有类似的工作,她都想方设法地推辞了。鬼使神差,这一次她却没有拒绝。
十六年了。
处理完公事,正好是周末,黄家月便晚了两天回上海。同事欢天喜地相约去铜锣湾血拼,唯独她去了一趟游客鲜少的西贡。西贡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更加老旧,少了许多游荡在街头的古惑仔。
黄家月循着记忆,在拥挤的楼房中找到了当年的那一栋。墙壁斑驳,有猫咪在窗台上,伸了个懒腰。
楼下的铁栅门开着,她猫着身子走进去,听见有人问:“你做乜(你做什么)!”
黄家月被逮个正着,解释道:“我以前住这里,回来看看。”
对方是个年过半百的大婶,叉着腰:“呢度十几年冇人住啦,你就识诳人(这里十多年没人住了,你倒是会编)。”
黄家月神色尴尬:“1997年,香港回归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
大婶一愣,问:“姑娘你贵姓?”
“黄,黄家月。”
大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黄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大婶拿着钥匙,带着黄家月上楼,门对门的两间房子,时光流转,昨日场景历历在目。
那年她没有带走的黑色手机静静躺在桌子上,电池早已停产,没有办法再开机。
许归之曾经说:“以后你要找我,就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出现。”
她当初心疼话费,一次都没有用过,只是在夜里将手机握在手里,才肯进入梦乡。
如今却没有办法实现了。
黄家月坐在许归之的床边,听着身边大婶絮絮叨叨地讲他的事,隐约间,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他,反身坐在凳子前,跟她说:“你母亲去世那一年,公司资金链断掉,辛苦经营三年的公司一夜破产。我在你家门外,想见你一面,你父亲同我说,这世界上能同享的,只有富贵,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我回到家族,他们为我联系好英国名校,我想要正儿八经地读书,想要变得很厉害,能为你撑起一片天。三年后我学成归来,再去找你,才知道你们已经搬走了。”
“我去过很多地方找你,内地太大了。我又回到香港,买下了这两间房子,在这里等了两年,没有等到你。我要回英国了,如果有一天,你回来这里,这里依然是你的家。”
最后一幕,少年开始微笑,他手臂上的文身渐渐褪色,变成了西装革履的稳重男人,他说:“家月,抱歉。到了最后,我没能找到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黄家月轻声问。
“也快十年了吧。”大婶算了算。
黄家月闭上眼睛,说:“拜托您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他回来这里,请您不要告诉他我曾来过。”
这一年,她三十五岁,他长她三岁,三十八岁,应该早已在异国他乡结婚生子,为人夫,为人父。
年少往事,一场荒唐,再怎么放不下,也应该放下了。
可是心中的痛,几乎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撕破。
归之,归之,可惜他和她的归处,不是同一处。
黄家月坐上回程的汽车,屏幕上在放黄家驹的演唱会。二十年了,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唯独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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