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短篇科幻小说集》第6章


进了营地中央的大帐,他遇到了赫顿、茱丽亚、爱琳、舒瓦兹、老张、迈克森与尼古拉,他们都正在吃早餐,其他的队员则已经上工去了。
爱琳看到他进来,马上起身走过去送他一吻,短而柔软的金发搔着他的面颊。“我爱你!”她喃喃地说。“我爱你!”汤姆回了一句,顺便在她的胸部轻划了一下。然後他转向迈克森,後者对他点点头,再送他一个飞吻,他就知道没有猜错,爱琳昨晚是睡在迈克森的气囊中。没关系,反正我们都是好朋友,汤姆这麽想。
“今天轮到谁药丸?”他问道。
“迈克森和老张,”茱丽亚说:“在C区。”
舒瓦兹接着说:“再过十一天,我们就可以把整个半岛给清理完毕,那时就可以向内陆进军了。”
“如果我们的药丸供应不缺的话。”老张附和了一句。
“昨晚睡得好吗,汤姆?”这是赫顿问的。
“不好!”汤姆没好气地答道。他找了个位子坐下,掏出了早餐磁
卡,发现西面山上的浓雾已渐渐蒸散。
他到这个星球已经有九周了,经历了此地一年一度的季节变换——从乾季到雾季。现在的雾季还会持续几个月,在下一个乾季之前,老饕早就全部解决,而移民也早已来到。他瞪着薄雾出神,突然发现早餐已经沿着输送槽滑过来。他开始用餐,爱琳坐在他身边,她几乎比他年轻一半。这是她第一次的外星探险,负责的工作是文书记录,但她也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记忆规范师。
“你看来有心事,”爱琳对他说:“我能帮什麽忙吗?”
“没什麽,谢了。”
“我不喜欢看到你沮丧的表情。”
“这是我们族人特有的忧郁气质,没办法。”
“我怀疑你这种理论。”
“好吧!老实说也许是我重建的人格快要磨光了,我过去的心灵创伤又要浮现到意识层了,我简直是个行走肉!满意了吗?”
爱琳却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只穿了一件泳装,皮肤还很潮,因为她刚才跟迈克森去游泳,才回来没多久。汤姆这时突然兴起向她求婚的冲动,想要在这个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就娶她。自从他的房地产生意垮掉之後,他就一直打光棍到现在。当初所以会离婚,也是因为心理医师的建议,做为人格重建的一环。他有时也会想知道,前妻现在芳踪何处?跟什麽人在一起?
爱琳这时说:“汤姆,别逗了,
我感觉你蛮稳的吗。”
“谢谢!”她还年轻,还不懂这些心事。
“如果只是突如其来的莫名沮丧,我可以喀嚓一下就让它消失。”
“谢谢你的好意,”他答道:“不用麻烦了。”
“我忘了!抱歉,你不喜欢这种……”
“我老爹……”
“怎麽了?”
“过去五十年间,他的记忆被削得……”汤姆答道:“他把自己对祖先的记忆全部刮除,再来是他的宗教信仰、他的妻子儿女,最後是自己的姓名。然後他终於可以整天坐在屋角痴笑终日……我受够了,谢谢!我绝对不要碰那玩意!”
爱琳赶紧改变话题说:“你今天在哪里工作?”
“在保留区,做几个实验。”
“要不要我跟你作伴?我今天上午都没事。”
“谢了,不必!”他立刻回绝。也许因为回答得太快,她看来有些难过。汤姆只好抓住她的手臂,柔声说:“也许今天下午,好不好?我也想和你谈谈心,好吗?”
“好!”她又笑了,还送给他一个飞吻。
用过早餐之後,他就一个人走到保留区。这个保留区总共占了基地东边一千公顷的面积,在它的边界,每隔八十公尺树立一个神经场发射器,这样就可以围住区内的二百只老饕。这些老饕是留下来供研究之用的,所以它们将是整个星球仅存的幸运儿。在保留区的西南角有一个实验气囊,汤姆就是在那里进行实验——新陈代谢、生理、心理、生态等等的实验。
保留区被一条小有斜穿过,东侧还有一个不太高的青翠山坡,五种密集的杂树林被致密的草原从中切开,释氧植物生长在草丛的荫庇之下,除了行光合作用的穗状物突出约叁、四公尺高,其他的部份全都被草丛遮掩;行呼吸作用的枝干则呈淡黄色,大约长到齐胸的高度,会散发出一阵阵甜美醉人的香气。
老饕们在草原上叁两成群,一口一口地嚼着释氧植物的枝干。汤姆先在小河後面窥视着这些老饕,然後慢慢地接近它们。结果一不小心,被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株释氧植物绊了一跤,但他很轻巧地立刻恢复了平衡。他抓住那株植物的枝干,对着皱摺的呼吸孔深深地吸了一口,沮丧的情绪立刻消失无踪。
他渐渐地接近一群老饕,它们的身体浑圆,体积庞大而笨重,外面覆盖着粗厚的皮毛。在狭窄而富弹性的嘴唇上方,突出着一双碟状的大眼。老饕的腿又细又长,而且还布满鳞片,有点像是放大许多倍的鸡爪,两只粗短的手臂则紧靠着身体。这些老饕以温和的眼光注视着汤姆,丝毫没有表现出陌生好奇。“早安,兄弟们!”他今天竟然用这种方式跟它们打招呼,连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
(3)
我注意到今天有点不太对劲,也许是因为刚才在草原上吸了太多的纯氧;或者是我真的相信了赫顿的话?也可能是我遗传性的被虐狂突然出现了。反正当我观察这些保护区中的老饕时,竟然第一次感到它们表现得好像有智慧,它们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我花了叁个小时的时间跟随它们,在这段期间中,它们找到了六株露在草丛外面的释氧植物。每次在它们大快朵颐之前,都会进行一些形式化的动作:
——在那株植物的周围形成一个疏疏落落的圈子
——仰天望向太阳
——看看圈子里的左右邻伴
——发出一串模糊的嘶鸣(一定是在完成前述过程之後)
——再度仰望太阳
——走近植物开始大嚼
如果这不是一种谢恩的祷告仪式,那还会是什麽呢?而老饕如果真的懂得祷告谢恩,就代表它们在灵性上极为进化,那我们岂不是正在进行大屠杀吗?黑猩猩会这一套吗?天啊!我们对付黑猩猩,都没有这样地赶尽杀绝!当然啦,黑猩猩不会破坏人类的农作物,所以才有可能跟人类达到某种程度的和平共存。可是老饕却不同,它们跟人类的农作物绝对不共戴天。
然而这里却存在着一个道德问题:我们进行灭种行动的理论基础,是假设老饕的智力大约与牡蛎相当,顶多只能比得上绵羊。我们自认问心无愧,因为我们使用的毒丸发作得既快,又不会带来任何痛苦。而且老饕死後完全分解殆尽,省了我们火化几百万具体的工作。但是如果它们真的在祷告?
我现在还不要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我要再集更多的证据,要坚实而客观的证据,例如录音、录影或立体全像。如果我能证明,我们正在灭绝一种有智慧的生物,那就有好戏看了!毕竟我的家族对於灭种行动有点概念,那种事就发生在几个世纪之前。我很怀疑自己能够阻止在此地所进行的行动,但是至少至少我自己可以抽身而去。回到地球去公布真相,唤起许多人加入抗议的行列。
我希望这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乱想。。。。。。。。。
但是这全都不是幻想,它们围成一个圈圈,它们仰望太阳,并且发出嘶鸣来祷告。它们的外型随然是长了鸡爪的肉冻,但是却懂得进食前要感恩祷告。老饕们的大眼睛现在瞪着我,好像在兴师问罪一般,这群被驯服的老饕知道正在进行的一切——我们从天而降,准备杀光它们的同类,只有它们少数幸免。这些老饕没有办法还击,甚至无法对我们抗议,但是它们的确知道!所以一定恨透了我们。
天啊!从来到这里那一天起,我们已经杀掉不下两百万只老饕。老套的说法,就是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我应该怎麽办?我又能做什麽呢?
我必须很小心的行动,否则我的下场不是药物控制,就是记忆规范。我不能表现得有任何异样,也不能站出来公开抨击。我得先找一些夥伴,第一个就要去找赫顿——他当然知道真相,因为最初便是他提醒我的,就是我们一起去毒丸那一天。当初我还以为,他又在耍那一套刻薄的把戏。
我今天晚上就去找他谈。
(4)
他说:“我一直在想你提到的,我是说关於老饕。也许我们对老饕的心理研究,还没做得很仔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它们真的有智慧的话……”
赫顿眨眨眼睛,他的身材高大,有一头光亮的黑发,配上浓密的胡须与突出的颧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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