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73章


長途跋涉勞哥力,舉鞭策驥動妹心,哥呀。。。。。。
因說起這隻歌,忽我覺自己就好像那趙匡胤,而中華民國則是京娘,中華民國的
千里前程,路上有南京重慶延安的人,乃至番邦,意氣豪雄來相干,但仍我是她
的親人,唱到動妹心,便江山都驚。我覺悲壯激昂實不及這樣的只是情親,英雄
對江山而感慨奮發,不如江山因英雄而動心。
這支歌我要范先生唱來聽聽,她竟也高興。但她從來不曾學唱過,她纔發聲
,我聽了一驚。她是唱得太高了下不來,第三句都還唱不全就停止,如彈琴忽然
絃絕,乃有英雄浮牐瑑扇硕夹α恕V袊鴸|西是四平八穩裡,亦何時都有著跋扈
不馴,簡直不顧一切,大安似不安,大和似不眨箜標婆涯娲碳ぃ允腔钌?br />
生的。
像我現在,即很不眨退频模瑧n患驚險如此切身,卻與范先生,好像文蕭華
山遇彩АN疫€說范先生,你的生相與腰身,人家會看你只有二十幾歲。她道、
「前此斯宅有小貨郎擔來,我與誾誾去門口買絲線,那小貨郎還當我們是兩姊妹
。斯宅人也說,婉芬做新娘子還不及范先生後生。」她這樣安詳大方,卻也喜歡
人家說她年青,這就依然是女兒性氣。事實上,後來她與我住在雁蕩山中學校裡
,同事多想她是廿三四歲。
我們要算在路上說話最自由,但在路亭裡買飯,與到了宿夜店,就要少說話
為宜,怕涉及我的生平,旁邊有人聽見起疑。每在人前,范先生處處留心照應我
,因此兩人只覺分外親熱。我們的盤纏錢只帶二萬元老法幣,那時一碗麵已要八
十元,一包大英牌香煙要五十元,但也老法幣總還值錢,而且交由范先生使用,
就有錢財銀子的可珍重。她是用手絹包了鈔票,藏在貼肉小衫袋裡,付錢時取出
解開來,有她身體的暖香,這也使我覺得親熱。
十二月八日到麗水,我們遂結為夫婦之好。這在我是因感激,男女感激,至
終是惟有以身相許。而她則是糊塗了,她道、「哎喲!這我可是說不出話了。」
翌日在往溫州的航船上,她道、「這我可是要蠻來了的呢!你到何處我都要跟牢
你了的呢!」她的蠻,亦像戲文裡樊梨花那樣番邦女子的不顧一切。
我問她做女兒時的名字,她喜孜孜的,仍稍稍躊躇,纔說出來是秀美。她道
、「我這個名字,是連誾誾亦不知,惟他們娘曉得,今是又聽見你叫了。」中國
民間舊時女子,在娘家的名字亦是私情,故定親又叫問名,新娘的名字是與年庚
八字用大紅帖子寫了,裝在禮擔盤子裡,交由媒人回過來,且到了夫家,等閑不
被人叫,而如玉鳳來我家,長輩對她稱名,則已經是新派。祕密惟是私情的喜歡
與貴氣,這樣的祕密就非常好。
我問秀美,昔年我在杭州金剛寺巷斯家作客,你住後院,惟出入經過堂前,
時一相見,那時你曾心裡有過意思麼?秀美道、「我肚裡想著你倒是一位好官人
,但又想你是已經有了老婆的。」所以她只是好像春色惱人,卻洠в忻康貌豢?br />
以是相思。女人矜持,恍若高花,但其實亦是可以被攀折的,惟也有拆穿了即不
值錢的,也有是折來了在手中,反覆看愈好的。現在秀美這樣說了出來,我只是
更加感激歡喜。而且現在她看我,亦依然如同昔年的是個好官人。
我說我今這樣,好像是對不住斯家,秀美卻道、「你與斯家,只是叫名好像
子侄,不算為犯上。我這人是我自己的。且他們娘是個明亮的。」她的理直氣壯
真是清潔。我因問她可會想著昔年老爺的情分?她道、「洠в猩觞N可追想,那時
我是年紀太小。」年紀太小,是不曉得恩愛的,彼時過的好日子,亦只像春風春
水長養好花,其實花與風水兩無情,這亦是一種空闊光明。她是與我,纔有人世
夫婦之好,所以她這樣的喜愛不盡。我問她、「你喜歡我叫你姊姊,還是叫你妹
妹?」她說妹妹。

船上過得兩夜,到上溫州。我們先是住在斯君的丈人家,慢慢尋訪秀美的娘
家住址。斯君的丈人家姓朱,我只說是斯君的表兄,改姓名為張嘉儀。嘉儀本是
秀美給她女友謝君的小孩,拜她為義母時取的名字,我一聽非常好,竟是捨不得
,就把來自己用了,用老婆取的名字,天下人亦只有我。我對朱家是說斯君要我
先來,他隨後來,等他來了,商量到台灣去做生意。可是住在朱家,我與秀美要
避形跡,我仍叫她范先生,她則叫我張先生。
斯君的丈人當過稅局的課長,現在開著酒店。溫州城裡與蘇州城裡紹興城裡
一樣,多有這樣的門第,好像是書香世家,舊式房子,堂屋前後院,欄杆走廊,
假山花木,親友來住,人情場面都等樣。我在這樣的人家作客,真要做筋骨,住
得日子多了,我難為情是不消說得,連秀美為了我,亦只是厚臉皮。但她比我更
有大行不顧細謹的氣魄,她道、「他們麻煩,亦只好且麻煩他們了。論親戚亦不
在乎此,前年他們弟弟到斯宅來,也住不少日子。」她是何時都有理直氣壯。我
的不安,大約還是因為我不喜這等世家。下午人靜,聽他家二小姐在堂前翻絲綿
,反來覆去哼同一隻小眨挥X有個古老的中國,連同這斜陽庭院,要消逝湮滅

溫州話很難懂。喫食是海鮮多,餐餐有吹蝦。芥菜極大極嫩,燒起來青翠碧
綠,因地氣暖,應時甚長。芥菜有芥菜香,味厚,微辛。在朱家,飯桌上每芥菜
搬出來,主人總自讚好喫。後來我到日本,住在池田家半年,餐餐有秋魚。主婦
總自讚好喫,我想起溫州芥菜,不禁要笑。溫州人烹眨恢v究火候,小菜多是冷
的,好像是供神的,中午冷飯冷小菜,惟有一大碗芥菜現燒熱喫,所以特別動人
。城裡又飲水不佳,卻縱橫都是石砌的河溝,既涸又髒。但仍可想像過去太平時
世,是從城外引活水進來,家家門前有清流如鏡,可以洗菜洗衣。現代都市惟知
填平河溝,其實仍應當有,而且可以保持清潔的。
在朱家住了月餘,尋著秀美的娘家,今惟老母一人,窮苦無依,在福D橋徐
家台門裡賃一間側屋居住。秀美有個弟弟,從小尋到杭州,阿姊培植他學汽車司
機,已娶妻成家,戰時在江西咻旉牐蝗毡撅w機轟炸,一門俱洠АH缃裎遗c秀
美就搬過去與外婆同住。
外婆已七十歲,一隻眼睛因哭兒子哭瞎,卻乾淨健朗,相貌身裁母女相像,
但她老年加上無知無識,變得像小孩,一張面孔笑嘻嘻,滑稽可笑,好比年畫裡
的和合二仙。她仍以為兒子未死。她對秀美的身世不覺得做爺娘的對兒女有何抱
歉。現在忽見秀美與我一道,她亦只是母女情親,毫不盤問。她是人世的事都是
好的。連現在這樣時勢,生活下去要一天比一天艱難了,她亦不曉得憂念,你簡
直把她無法。
徐家台門原是三廳兩院的大宅,正廳被日本飛機炸成白地,主人今住在枺?br />
,那裡的花廳樓台尚完好。西院的花廳也被炸毀,但廂房後屋,假山池榭尚存,
分租給幾份人家,一家做裁縫,一家當小學校長,後屋住的打紙潱娜思摇M馄?br />
住的一間,則原是一個柴間,長方形的平屋,又窄又是泥地,連一張桌子亦敚Р?br />
平,一排窗格子糊著舊報紙,小缸灶即敚г诜块T外簷下,亦是泥地。
那天下午辭了朱家,搬來外婆這裡,外婆已把房間收拾得爍清。她把大床讓
給我們,她自己另舖一張單人床,兩張床擠在這樣的一間瓦椽泥地的房裡,倒是
還舒齊。靠壁一隻大櫥,放衣裳針線筐等什物及碗盞,外婆的一隻大板箱與我們
的一隻手提箱,疊在大櫥的橫頭,底下擱塊板。床前脫履處也擱一塊板。瓶瓶罐
罐都列在床下。一張桌子靠窗下,在大床的橫頭,用幾塊磚墸阶雷幽_,桌子底
下一隻盛米的酒罈。只得一把椅子、一隻長條凳。這桌子是梳粧桌,也是喫飯桌
,好得我向來是不要書桌的。窗格紙已換過,雖仍是舊報紙,新糊上也有一種清
光。泥地掃得淨,也人意幽靜閑遠。我與秀美坐下來,看看倒是落位。
秀美真是到了娘家了,她即刻心安理得。行裝初解,她就自去買小菜,自己
烹眨R粫r夜飯搬上桌來,點起油燈,外婆讓我們先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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