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74章


秀美真是到了娘家了,她即刻心安理得。行裝初解,她就自去買小菜,自己
烹眨R粫r夜飯搬上桌來,點起油燈,外婆讓我們先喫,她尚在缸灶頭。小菜是
碟炒雞蛋、一碟豆芽、一碟吹蝦、一碟麻蛤。秀美滿心歡樂,捧起飯碗,拿筷子
指著麻蛤道、「這麻蛤。」無故發笑,又指著盛豆芽的碟子道、「這盤子。」又
笑。真像崔鶯鶯說的「也教俺夫妻每共桌而食」。我見她這樣歡樂,只能是心裡
感激。及外婆隨後亦喫過飯,收拾好碗盞,就早早睡覺,這樣的瓦屋泥地,而且
好像正月初一,是只可以早睡的。我還有點怕不好意思,秀美卻已舖好被褥,坐
在床沿解衣,婦人是把人生看得這樣肯定,真實不虛。
我們打算連外婆三人的生活費,一兩金子用得一年,先把米甕裡的米買滿,
此外省喫儉用,因與秀美在一起,只覺世上人好物好。我問秀美、「假使洠в薪Y
婚,你也這樣真心為我麼?」她答、「那我亦要幫你弄得舒齊,有了安身之所,
纔交代的。」因又笑道、「誰知你這個人,我送朋友送出來了老公。」中國民間
,原來是從朋友之義出來夫婦之恩,五倫五常惟是這樣的平實。
我在憂患驚險中,與秀美結為夫婦,不是洠в欣弥猓萌耍梢娢?br />
不老實。但我每利用人,必定弄假成真,一分情還他兩分,忠實與機智為一,要
說這是我的不純,我亦難辯。我待秀美,即真心與她為夫婦,在溫州兩人同同走
街,一面只管看她的身上腳下,越看越愛,越看越親,越看越好,不免又要取笑
,像詩經裡的,「惟士與女,伊其相謔。」她又高興又難為情,世界上惟獨中國
,妻比愛人還嬌。
秀美也是個會喫醋的,她道、「我惟有這樁事情小氣。」但她不妒忌愛玲與
小周,這原是她對人事的現實明達知禮,而亦是她的糊塗可笑。她明知我有愛玲
與小周,當時她卻竟不考懀В驗樗c我只是這樣的,不可以是易卜生戲劇裡的
社會問睿踔烈嗖豢梢允嵌U問答。她這樣做,不是委屈遷就,而是橫絕一世。
西洋人的戀愛上達於神,或是生命的大飛躍的狂喜,但中國人的男歡女悅,夫妻
恩愛,則可以是盡心正命。孟子說、「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姻緣前生定,此
時亦惟心思乾淨,這就是正命。又說、「知其性,則知天矣。」她與我亦竟可以
是法喜,歡樂無涯,好像天道的無思無懀АD敲鬟_知禮,是比上達於神更有人事
現實的好。那橫絕一世,亦比生命的大飛躍的狂喜來得清潔平正。秀美與我,好
像佛經裡說的「法不二,法不待不比」,竟是不可能想像有愛玲與小周會是干礙
。她聽我說愛玲與小周的好處,只覺如春風亭園,一株牡丹花開數朵,而不重眩?br />
或相犯。她的是這樣一種光明空闊的糊塗。
但我故意逗她。我說小周的好處,連愛玲那樣的的自信,亦且妒忌,將來會
在一起,你不怕被比落?秀美聽了一征,她道、「這全在乎你的心思。但是我亦
已經知足了,因為是與你,甚至聚散,都是好的。」我道、「我是戲戲你的,說
的頑話。」秀美想了一回無奈,卻笑道、「戲文裡做從前的人,打天下或中狀元
,當初落難之時,到處結姻緣,好像油頭小光棍,後來團圓,花燭拜堂,都是新
娘子來起來來一班。」這我卻不答,因為洠в羞m當的話可答。
我是真心真意的。原先我亦不曾想到要這樣,至少當時不曾聯想到前人有這
樣的佳話,亦不足以持謝後世人,以我為例,或以我為戒。我心裡亦想將來能團
圓,如若不能,我亦是真心真意的做過人了。今生無理的情緣,只可說是前世一
劫,而將來聚散,又人世的事如天道幽微難言。可是陶淵明詩「意氣傾人命」,
又說、「世短意常多」,竟對於人事是非與天道幽微,亦能慷慨蠻橫。
我倒是聽秀美說的油頭小光棍,覺得非常好。央說龍鳳鎖,她就引述、
旦、「我罵你油頭小光棍,半夜三更來敲門。」
生、「我不是油頭小光棍,十三太子林鳳春。」
旦、「你既是林府小舍人,為何不帶老家人。」
生、「我隨帶家人林保寧,一時失散無處尋。」
這樣的問答,問的一一有理,答的亦一一有理,真是「雞鳴桑樹顛,狗吠深巷中
,蕩子欲何之,天下方太平」。
如今雖然亂離,亦仍可覺得人世的理性,使山川城郭號令嚴明。我已有愛玲
,卻又與小周,又與秀美,是應該還是不應該,我只能不求甚解,甚至不去多想
,總之它是這樣的,不可以解說,這就是理了。洪範裡,「星有好風,星有好雨
」,人世的事,亦理有好理,比所謂科學的精神更清潔無邪崇,且亦比秦始皇詔
書裡的更有男女貞良,道理顯白,制度衡量,莫不如畫的人世。這樣好的理即是
孟子說的義,而它又是可以被眨麘虻模瑒t義又是仁了。 
。。
【鵲橋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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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鵲橋相會】
二月裡愛玲到溫州,我一驚,心裡即刻不喜,甚至洠в懈屑ぁ7蚱藁茧y相從
,千里迢迢特為來看我,此是世人之事,但愛玲也這樣,我只覺不宜。舊小說裡
常有天上的星投胎凡間為人,出生三日啼哭不止,我與愛玲何時都像在天上人間
,世俗之事便也有這樣的刺激不安,只為兩人都有這樣的謙卑。但我因是男人,
不欲拖累妻子,愛玲如此為我,我只覺不敢當,而又不肯示弱,變得要發怒,幾
乎不粗聲粗氣罵她、「你來做甚麼?還不快回去!」
愛玲住在公園傍一家旅館,我惟白天去陪她,不敢在旅館裡過宿,因怕警察
要來查夜。有時秀美也同去,我與秀美的事,洠в懈嬖V愛玲,不是為要瞞她,因
我並不覺得有甚麼慚愧困惑。秀美因愛玲是我的人,當然好看好待她,她亦一見
就與我說范先生是美的。
我與愛玲結婚已二年,現在亦仍像剛做了三朝,新郎與新娘只合整日椋肯?br />
守,無事可為,卻親熱裡尚有些生分,自然如同賓客相待。有時兩人並枕躺在床
上說話,兩人臉湊臉四目相視,她睛裡都是笑,面龐像大朵牡丹花開得滿滿的,
一點洠в斜A簦曳才c她在一起,總覺得日子長長的。忽然窗外牛叫,愛玲與我
聽見了,像兩個小孩面面相覷,詫異發笑。我說牛叫好聽,愛玲因說起這次與斯
君夫婦同來,婉芬抱光含坐在轎谎e,路旁有牛,她教嬰孩學語,說「牛、我光
含」,愛玲說著又詫異好笑起來。愛玲又道、「牛叫是好聽,馬叫也好聽,馬叫
像風。」
我起來到窗口佇立一回,這旅館後面原是個連接公園的小丘,有樹有草,那
牛還在。我與愛玲又坐好說話,卻聽見林中烏鴉叫,我笑道、「我在逃難路上總
遇見烏鴉當頭叫,但新近看到書上說唐朝的人以烏啼為吉,主赦。」愛玲道、「
今晨你尚未來,我一人在房裡,來了隻烏鴉停在窗口,我心裡念誦,你只管停著
,我是不迷信的,但後來見它飛走了,我又很開心。」她說著又笑起來。
兩人也說了些別後的事,但那些事都好像很簡單,雖有著一個朝代變遷,身
家性命交關,亦不過如同剛纔在院子裡做了些甚麼,又在門外小立遇見了誰,而
此刻是坐在了早飯桌上,隨意說起罷了。如此晝長人靜的好日子,我寧是照常聽
她說西洋事兒,因為她是專為說給我聽的。
她說戰時美國出一部電影片,叫「顏色的爆炸」,還有人構想以各種香氣來
作劇,洠в腥宋铮瑔问菤馕丁n伾c氣味,都是愛玲所歡喜的,但西洋的這種,
洠в行郧椋怀煞枺c一些新派的繪畫一樣,都不過是求助於幾何學,畢竟風
行過了又要厭。現代西洋人是連音樂亦只能採用野蠻人的巫簦臒崆椋忠?br />
解脫,如此就成了單是技術的,止於感官的。他們最好的時代,如貝多芬的交響
曲,亦只是人情比較平易,但是洠в刑鞕C,到底此平易之情亦守不住。
愛玲說美國流行神怪,有一本雜誌上畫一婦人坐在公園椅子上,旁邊一隻椅
子,空著無人,她背後樹下一條蛇,那婦人洠в谢仡^看,只喚著「亨利」,真是
恐怖。我問那亨利是給蛇喫了?她道、「是呀」。西洋人洠в惺谰笆幨帲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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