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62章


在江漢路街上人叢中聽見,出了一身大汗,走到報館,日軍報導班已送來電訊。
但我隨又心意自然。還有是蔣主席的廣播,說一切寬大為懷,大楚報都把來登出
了。隨即我去看報導班的某上尉,他患登革熱新癒,坐著與我說話,一點氣力也
洠в校谏蠏熘环窖蟮牡貓D,他無意中抬頭瞧著,那緩慢的眼光隨又移開
,心裡似明似暗。我強笑道、「但是日本軍的遺跡,那裡將有許多新的民族國家
出來。」他聽了連微喟亦不,因為這些都已與日本洠в嘘P係了。
勝利時的確有像清晨的空氣,但是清晨亦隨即要有人事,我不信重慶的人回
來會做事眼明手快。抗戰勝利是天意,他們卻貪天之功,以為己力,眼見天意又
將離他們而去,我正可以平視他們。現在他們穩住南京政府的官吏,如湖北省主
席葉蓬亦被發表為第七路軍司令,要他維持鄂贛湘秩序,聽候接收,但明明是埋
伏著殺機。匹夫不可欺,我倒要與他們別別苗頭。我遂與二十九軍軍長鄒平凡宣
佈武漢獨立,趁葉蓬尚在南京,連夜把他的特務營繳械,一時李太平師汪步青師
皆來歸,連同各縣保安隊,擁兵數萬,拒絕接收。
我的計劃,武漢是重慶人枺鼩w的要道,他們被拒,惟有派軍隊沿長江下來攻
打,如此就延阻得兩三個月,可望枺习氡谄饋眄憫V貞c的大軍來到,我們當
然抵擋不住,其時我們放棄武漢,讓開一條路讓他們的軍隊過去,而我們則退保
鄂贛湘三角地帶。他們要急於爭取南京上海,且對付共產黨,乃不留下主力軍來
徹底打擊我們,我們可站住。站住得五個月,隨著形勢的變化發展,他們即再也
不能消滅我們了。這本是我要開辦軍事政治學校的主旨,惟現在時間來不及,只
可用這些現成軍隊。此外我且問日軍要了一萬人的武器裝備,用來增強我們的戰
鬥力。
我計劃成立軍政府,臨時先成立了武漢警備司令部,鄒平凡為司令。葉蓬聞
訊趕回來,我要鄒平凡逮捕他,他在飛機場附近青山過得一宿,翌晨就又逃回南
京去了。可是軍政府到底不曾成立,因為起事纔得三、四日,我即傳染了登革熱
,登革熱又叫戰壕熱,當時武漢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傳染,我偏身疼痛,高熱,連
茶水都不進,如此一星期,無日無夜只是迷迷糊糊的睡,惟依稀省識訓德在床前
服待我。等我起床,鄒平凡已應蔣主席之召,飛往重慶回來,祕密投降了。起事
時大家說好不單獨妥協,現在他就只礙著我,但又不好說,惟勸我也見袁雍。
袁雍是國民黨中央委員,重慶派來的接收大員,到已多日,卻無人理他,只
得住在一家偅龓斓目词厝朔块g裡,與南京上海的接收大員一到即八面威風,不能
相比。他道、「我催鄒軍長,鄒軍長對接收已無問睿f問睿┰诤壬?br />
要請胡先生幫忙,使我對中央也可以交代。」他還解釋了許多。我纔知鄒平凡變
了,已事不可為,遂答說、「那麼你們可以接收。」他問日期,我道、「現在已
午後四時,明天你們就開始。」說罷,我忽然有了怯意,略略向他表明了南京政
府諸人不可一概而論,希望國民政府回來以不殺為祥,當下我且打了一個電報給
在重慶的陶希拢_@些都可笑,但亦是我有對於危險的現實感。而武漢獨立了十
三日,至此遂告終。
翌日接收,武漢郊外國府的游擊隊及縣市政府纔也敢開了進來。我在醫院,
與訓德到廚房後小天井裡,把我寫的社論稿子焚燬。聊齋裡鳳仙焚履,祝曰、
新時如花開 舊時如花謝
珍重不曾著 姮娥來相借
我的文章亦像這樣的不曾用過,就此交還於天。
京滬等地自勝利的當日即放鞭炮,普天同慶,但武漢猶在驚疑,我們一度獨
立,亦是要使人知道中華民國一代事未許輕狂。袁雍他們今雖得接收,亦其氣不
揚,不聽見有放鞭炮,要等日後郭懺統率大軍來到,一派兵氣,纔又見江山雄強
,但其時我早已遠走高飛了。纔接收的那幾天裡,我尚去報館,但到一到就回來
。醫院裡變得荒荒的。醫生亦不來,院長亦不見,護士小姐們不堪冷落,家在本
地的多回去了。護士長偶或到我房裡來一來,亦彼此洠в羞m當的話可說。袁雍送
來國民政府的大信封,內有聘任狀,我看了一笑。華中共產黨軍李先念那裡有人
來聯絡,要我投過去,我亦不見。我現在只是要安排訓德。
我與訓德說、「我不帶你走,是不願你陪我也受苦,此去我要改姓換名,但
避過兩年,我將可出頭做事,不出五年,又可用現在的姓名,至遲到那時我必來
迎你。我走後必輿論污人,但你明白就好。朝代還要變。我與你相約,我必志氣
如平時,你也要當心身體,不可哭壞了。你的笑非常美,要為我保持,到將來再
見時,你仍像今天的美目流盼。我只憂念此後將繼續通貨貶值,你家裡生計艱難
。往常我給你錢物,你總不肯要,我心裡敬重,但總隨時留心你,因為太貧窮了
也是要毀傷身體的。你知道我節儉,薪水用了尚有得多,現在我都給你,約夠你
添補家用兩年。我此去甚麼都不帶,你不可再說不要。還有一箱衣裳留在你處,
窮乏時你也可賣了用,雖然不值幾個錢。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交給你的那怕是一
根草,你亦重之如千鈞,但你不要固執,枺魉愕蒙觞N呢?總是人要緊,既做了
夫妻,且不在乎定情之物,何況這些。我們雖未舉行儀式,亦名分已經定了。此
番離別,譬如人家出門做生意,三年五年在外,亦是常事,家裡妻子也安心等待
。好花總也看不盡,又如衣裳不可一日都著盡,要留到慢慢著,我們為歡方未央
,亦且留到將來,我們還有長長的日子。」
前些日子我給錢訓德買衣裳,但她去到漢口街上回來,仍是給我買了一套羊
毛襯衫褲,及一塊浴巾,一隻簦х姡约旱臇|西甚麼亦洠в匈I。現在我好好的
向她開說,把我的薪水買了金子給她,連同上次陸續交與她收藏的幾隻戒指,湊
起約有十兩,她只得接受,但是她說等時局稍微平定,要把這錢交給我上海家裡
的。我又把一包半食米叫車夫載在包車上送到訓德家裡,也喫得三兩個月。時已
薄暮,醫院裡暝色荒愁,裝米的麻包有洞,抬出我房門外階沿時漏出許多米,訓
德執燈,與我在地上撿米,一粒粒沉甸甸的,好像兩人的心意。
我最後一次讌集報館全體職工,諸人見我端坐飲酒如平時,他們遂亦不起眩?br />
雜的感情。有隻兒歌、
踢腳班班,班過南山,
南山撲碌,四龍環環,
新官上任,舊官請出。
重慶的人來了,我要讓位,亦不過是如此。中華民國的事,桃花開了荷花開,我
們去了新人來,亦不是我們有何做得不對。我辦大楚報纔九個月,今日離開,像
宋人的詞句、「掛蹻楓前草草盃」,這草草正也有著水遠山長。
我少年時有詩、「神鷹施一擊,墮甄不再視。」如今一擊不中,即當遠颺。
我對於鄒平凡亦不惱怒,對於起事諸人的坐以待擒,亦不同情,對於袁雍他們亦
不鄙夷,對於此地日本友好,亦不惻念。我連對於自己此去千辛萬苦,亦只平然

訓德自上回我病,她晝夜服侍,即不再避人,如今時局這個樣子,她更覺得
親的只是親,大難當頭,女子有愛,是會有這樣的豪橫絕世。我好比兵敗垓下,
但我自然不曾像項王的悲歌慷慨,卻與訓德一似平日,喫飯時我留心她勸她加餐
。是時八月向盡,天氣仍暑熱,晚餐後早寢,窗門開著,關熄電燈,月亮照在床
前地板上,還照進帳子裡,永吉房在隔壁,他回來穿過我房裡,訓德在帳子裡坐
起來叫了聲關先生。我登革熱初癒,身體無力,心裡只是安靜,但待訓德仍如新
婦。訓德見我如此,忽然悲慟道、「蘭成,我愛你!」她這樣叫我,說出愛字,
還是第一次。我十分懂得這一聲的重量,但我洠в幸稽c悽涼,心裡仍是靜靜的,
亦不說安慰她的話。
我出走是接收後第三日,留信給袁雍。信裡說、「國步方艱,天命不易,我
且暫避,要看看國府是否果如蔣主席所廣播的不嗜殺人,而我是否回來,亦即在
今後三五個月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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