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61章


又搖櫓,搭客都要坐好,不可以輕舉妄動。此地離長江口不到半里,是漢水最下
游處,水流的急勢被長江的主力一阻,發生許多亂流與漩渦,在渡船的船舷外沸
騰,那赭黃的水看著厚厚的,使人不能相信翻了船會死。
那梢公與水爭持,瘢珩S劣馬,到了千鈞一髮處,連喫奶的氣力都使了出
來,我留心看他的臉,卻不見有慘厲之色,他臉上的是拢t當著大事,找庹?br />
的潑剌,這潑剌是斬斷一切思懀Ц星榈纳莩蓿螞r神鬼。中國即這樣的凡人瘢?br />
馭車,亦心正力正,與萬物可以如擊鼓催花,記記中節。
五月將盡,纔又連日好天氣,江水漢水都退落。忽一日半下晝我到三樓小周
房裡,這還是初次。小周的從來不施脂粉,不穿花式衣裳,她房裡亦簡單到只是
一床一桌一椅,洠в信藲猓瑓s窗外長江接天,一片光明空闊,連愛情亦不可以
有。可惜那房間太小,雖然房門口還有欄杆可立。不如下去我房裡,又或是去江
邊沙灘上走走。我們並肩在沙灘上走時,我總愛看她的腳,穿著圓口布鞋,合人
的心意,不禁又要讚好。
別的地方我們很少去。我是來了這麼久,連武昌的黃鶴樓也洠в械竭^,惟鸚
鵡洲一人去過幾次,起先也是信步,像武陵人的緣溪行,忘路之遠近,走到了纔
知是鸚鵡洲。鸚鵡洲尚有漚釘獸環之家,是木商,向來瀟湘江沿流而下的木材皆
集於此,現在戰時雖冷落了,亦感情上仍有太平時世的物阜民殷。彌衡墓我走過
看見,因已薄暮,暝色四合,我只從祠柵門口張了張,不曾進去得,但也為之稍
稍佇立了一會。其後雖又幾次走過,但我都洠в羞M去。彌衡其人,是漢朝日月山
川的使人憬然不可以近玩,他墓前的大路單是走走過,已經心裡滿滿的,那裡還
可以近攏去撸в^。惟中國歷史上有這樣的人,不像西洋那種殉教徒或先知的傲慢
,卻自然韻裂金石、聲滿天地。
此外是琴臺,又叫伯牙臺,我亦來了漢陽很久,纔發興一人去尋訪。西洋歷
史上洠в蓄愃频墓适拢粍t二千年前的他們的大夫不能想像可與樵夫為友,二則
高山流水有知音,先要有人世如高山流水,而西洋只有社會。且他們多著個神,
又焉能與人為知音。印度亦枉為有他心通,但動不動說五濁惡世,有了個慈悲,
就不能有義結金蘭。日本人忠義,但是不懂得他人的心意,縱有俠情亦非知音,
他們且又必定造起深邃的神社,豎了許多石燈,叫人感動,也不能有像琴臺的建
築。俞伯牙鍾子期的故事可歌可泣,但是琴臺造得這樣軒暢響亮,築基郊原上,
下臨月牙湖,四面大風吹來,只覺是在青天白日裡,無跡可求。我記得好像是連
碑記睿佉鄾'有。
六月荷花開,下午五點鐘醫院裡下了班,我與訓德去琴臺,先到月牙湖坐小
船。撐入荷花深處,船舷與水面這樣近,荷花荷葉與人這樣近。回棹時天已昏黑
,琴臺的燈火鼓樂來水面,我們便上岸到了那裡。琴臺暑天有茶座,撸巳缈棧?br />
遇見李師長帶了衛兵亦來喫茶,對我招呼,但我只與訓德到廊下一角揀個座位,
叫了一壺茶,分兩個盃,恰像店舖的年青夥計的行事。元明劇曲小說裡常有說「
天可憐見」,我們就是天可憐見兒的兩人,在燈人火叢中只是覺得親。
我們纔斟得兩盃茶喝了,忽聽得拉起警報,燈火一齊熄滅,眾人都散。我們
出來到星月下,在琴臺的側門口石磴道那裡還立了一會兒,等等警報仍不解除,
纔亦走回家去。到得街上,店家都己關門早睡,月亮下兩人牽著走,訓德手裡執
一枝荷花。及至醫院,護士長她們還在樓下我房裡等警報解除,大家說話兒。我
房裡有月亮照進來,緊張空氣中,光陰在無聲的流過,大家說的亦不過是里巷新
文,乃至鞋頭腳面之事,而眼前這些尋常兒女亦正是江山一代人。「月亮彎彎照
九州」,是這樣的民間,所以纔出來得八年抗戰,後來還出來得人民解放軍,擊
鼓渡長江。
。。
【抗戰勝利】
…。网
【抗戰勝利】
夏天池田來,留數日又回南京,他來是助我籌商開辦軍事政治學校,打算於
十一月裡成立。池田去後,我忽身體不佳,想是前此五月裡多暴風雨,日日來去
報館,被雨淋了之故,但自己尚不覺得。一日下午,醫院裡靜得好像天下世界毫
無事故,我一人正在房裡寫社論,也洠в形痪瘓螅鋈灰粋€炸彈落在對岸武漢,
像居庸關趕駱駝的人用的繩鞭一摚В蛑蛑諝猓B這邊醫院院子裡的
石砌地,連開著窗門的我房裡,都平地一聲響亮,我大大的震駭,看窗外時,青
天白日,院子裡及廊下洠в腥恕B犚娺h處有一隻飛機飛去。自此我變得無故膽怯
,夜裡睡在床上,風吹房門開動,我也害怕。這是因為身體虛弱,還有是因為時
局急轉直下的預感。
我不想到有病,故亦不說。惟嫌女傭燒的小菜不合口味,有時要訓德燒一只
,但亦洠в邢胍涛遥译m或對她口出怨言,原不過是說說好玩。訓德在?br />
療室工作時,每抽身來我房裡喝茶,轉身又去,一次我寫社論寫得一半,倚在床
上休憩,見訓德進來,我叫她小丫頭,要她給我倒盃茶,她不理,再問再不理,
我覺不樂,這一半是因身體不好,肝火旺,一半亦是假裝生氣,遂冷然道、「那
你就出去!」訓德翻身逕出。
我隨亦起身去報館,訓德立在辕熓颐媲暗睦认拢乙恢弊哌^,連正眼兒亦
不看她。出了醫院大門,走得幾步路,我想想卻又轉回,樓上樓下找了一回,都
不見訓德。我就在房裡且把那半篇社論來寫完它。記得是正午,辕熓乙严掳啵?br />
我耳畔彷彿有啼哭之聲,疑心是訓德,幾次停筆細聽,一跳跳起來又去找,這回
找到了地下防空室,這防空室還是新的,有太陽光照進來,果見訓德一人坐在長
條凳上哭,見我纔住聲,抬眼看著我道、「你不來,我還要哭的。」說時淚花晶
灒У囊恍ΑN业馈ⅰ改阋膊缓茫乙膊缓谩!箖扇诉€並肩在凳上排排坐了一回,
纔攜手出來,回到我房裡。
忽一日,兩人正在房裡,飛機就在相距不過千步的鳳凰山上俯衝下來,用機
關槍掃射,掠過醫院屋頂,向江面而去。我與訓德避到後間廚房裡,望著房門口
階沿,好像亂兵殺人或洪水大至,又一陣機關槍響,飛機的翅膀險不把屋頂都帶
翻了,說時遲,那時快,訓德將我又一把拖進灶間堆柴處,以身翼蔽我。生死一
髮之際,她這樣的剛烈為我,可以洠в羞x擇,如天如地,在她的面前,雖空襲這
樣超自然的大力亦為之辟易,我連感激的話後來亦一直不曾對她說,大恩不謝,
真是這樣的。飛機去後,漢陽街上撿得機關槍彈的彈頭,像罐頭蘆筍一樣粗與長
,人人咋舌。我們到醫院樓上去看,二樓三樓的樓板上亦落有兩粒,是從枺叺?br />
水泥鋼骨的牆壁外側穿進來,打到西邊牆壁的裡側,一半嵌進在那裡。
其後我的健康自然恢復了,便不再那樣的驚駭。啟無已於舊曆六月中旬離去
,報館的總務我親自來管,倒也不覺得缺少了一個人。啟無原是請假回家裡去看
看,要再來的,我順便託他在南京上海北平物色軍政學校的教官人材,但他走後
我即發見了他在銀錢上頭欺心,他來信我就不理。這倒是好了他,免得回來喫官
司,因距抗戰勝利已只有一個月,他去時搭的長江船也是最後的一隻,他像希臘
的半馬人,倒是不死之身。
我對世人的賢不肖有一種平等觀,惟神道的霸佔貪婪與穢褻,及巫簦慕?br />
,則我對之決不留情。而且我對於凡是風格化的枺饕嗖幌病5俏蚁蛴柕屡u
啟無,訓德只是聽,不怒亦不言。上次我回上海,啟無與訓德說我是決不來了的
,訓德雖不聽,亦不去想像他的卑鄙,她是對世人都有這樣的尊重,甚至對於神
道,亦只以人情處之,且並不當他是神道,所以她的眼睛裡不惹邪祟,如言「拢?br />
人出而萬物睹」,自然洠в泄砩瘛?br />
於是來了決定的一天,八月十五,日本天皇廣播降伏詔書。是向午時分,我
在江漢路街上人叢中聽見,出了一身大汗,走到報館,日軍報導班已送來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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