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8年作品》第35章


头扣在青草上。
“逮住了!”他得意地喘着气说,站起来,把一只大螽斯举到叶果鲁希卡眼前。
叶果鲁希卡和简尼斯卡用手指头摸了摸螽斯那宽阔的绿背,碰一碰它的触须,以为这样会使得它感到舒服。然后简尼斯卡捉到一个吸足了血的肥苍蝇,送给螽斯吃。螽斯爱理不理,好象跟简尼斯卡早就相熟一样,活动着象脸甲那样的大下巴,一口咬掉了苍蝇的肚子。他们放了螽斯。它把翅膀的粉红色里层闪了一闪,跳进草里去了,立刻唧唧地唱起歌来。他们把苍蝇也放了。它张开翅膀,尽管没有肚子,却仍旧飞到马身上去了。
马车底下传来深长的叹气声。那是库兹米巧夫醒来了。他连忙抬起头来,不安地瞧一瞧远方,他的眼光漠不关心地掠过叶果鲁希卡和简尼斯卡;从他的眼光看得出,他一醒来就想起了羊毛和瓦尔拉莫夫。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起来,到时候了!”他着急地说。
“别睡了,已经睡得误了事!简尼斯卡,套上马!”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醒来,脸上仍旧带着睡熟时候的笑容。
他睡过一觉,脸上起了很多皱纹,以致他的脸好象缩小了一 半似的。洗完脸,穿好衣服以后,他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拿出一本又小又脏的《诗篇》来,脸朝东站着,低声念起来,在胸前画十字。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库兹米巧夫责备地说。“该走了,马已经套好,您呢,真是的……”“马上就完,马上就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嘟哝着说。“圣诗总得念。……今天还没念过呢。”
“留着以后再念也可以嘛。”
“伊凡·伊凡内奇,这是我每天的规矩。……不能不念。”
“上帝不会惩罚您的。”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脸朝东,一动也不动地站了足足一刻钟,努动嘴唇;库兹米巧夫几乎带着痛恨的神情瞧着他,不耐烦地耸动着肩膀。特别惹他冒火的是,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每次念完赞美辞总要吸进一口气,很快地在身上画十字,而且故意提高声音连念三次,好叫别人也在身上画十字:“哈利路亚⑤,哈利路亚,哈利路亚!赞美吾主!”
末后,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微微一笑,抬起眼睛望着天空,把《诗篇》放回口袋里,说:“ fini!”⑥过了一分钟,马车在大道上走动起来。马车仿佛在往回 走,不是往前走似的,旅客们看见的景致跟中午以前看见的一模一样。群山仍旧深藏在紫色的远方,看不见它们的尽头。
眼前不住地闪过杂草和石头。一片片残梗断株的田地掠过去,然后仍旧是些白嘴鸦,仍旧是一只庄重地拍着翅膀、在草原上空盘旋的鹞鹰。由于炎热和沉静,空气比先前更加停滞了。
驯顺的大自然在沉静中麻木了。……没有风,没有欢畅新鲜的声音,没有云。
可是末后,等到太阳开始西落,草原、群山、空气却已经受不了压迫,失去耐性,筋疲力尽,打算挣脱身上的枷锁了。出乎意外,一团蓬松的、灰白的云从山后露出头来。它跟草原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我准备好了,”天色就阴下来了。忽然,在停滞的空气里不知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猛然刮起一阵暴风,在草原上盘旋,号叫,呼啸。立刻,青草和去年的枯草发出怨诉声,灰尘在大道上卷成螺旋,奔过草原,一路裹走麦秸、蜻蜓、羽毛,象是一根旋转的黑柱子,腾上天空,遮暗了太阳。在草原上,四面八方,风滚草踉踉跄跄,跳跳蹦蹦奔跑不停,其中有一株给旋风裹住,跟小鸟那样盘旋着,飞上天空,变成一个黑斑点,不见了。这以后,又有一株飞上去,随后第三株飞上去,叶果鲁希卡看见其中两株在蓝色的高空碰在一起,互相扭住,仿佛在角力似的。
大道旁边有一只小鸨在飞。它拍着翅膀,扭动尾巴,浸在阳光里,看样子象是钓鱼用的那种小鱼形的金属鱼钩,或者象一只池塘上的小蝴蝶,在掠过水面的时候,翅膀和触须分不清楚,好象前后左右都生出了触须。……小鸨在空中颤抖,好象一只昆虫,现出花花绿绿的颜色,直线样飞上高空,然后大概给尘雾吓住,往斜刺里飞去,很久还看得见它一闪一闪地发亮。……这当儿,一只秧鸡受了旋风的惊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草地里飞起来。它不象所有的鸟那样逆着风飞,而是顺着风飞,因此它的羽毛蓬蓬松松,全身膨胀得象母鸡那么大,样子很愤怒,很威武。只有那些在草原上活到老年、习惯了草原上种种纷扰的乌鸦,才镇静地在青草上飞翔,或者冷冷淡淡,什么也不在意,伸出粗嘴啄坚硬的土地。
山后传来沉闷的隆隆雷声,刮起一阵清风。简尼斯卡欢喜地打了个呼啸,拿鞭子抽马。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库兹米巧夫拉紧帽子,定睛瞧着远山。……要是痛痛快快下阵雨,那多好啊!
好象再稍稍加一把劲,再挣扎一下,草原就会占上风了。
可是那肉眼看不见的压迫力量渐渐镇住风和空气,压下灰尘,随后象是没出什么事似的,沉寂又回来了。云藏起来,被太阳晒焦的群山皱起眉头,空气驯顺地静下来,只有那些受了惊扰的凤头麦鸡不知在什么地方悲鸣,抱怨命运。……这以后不久,黄昏来了。
「注释」
①拉丁语: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②拉丁语:我叫赫利斯托佛尔。
③英国文学家笛福(1661—1731)所著《鲁滨孙漂流记》中的主人公。
④1俄丈等于2。134米。
⑤犹太教习用的欢呼语,后为基督教沿用,意为“赞美上帝”。
⑥拉丁文:完了!
??
《草原》三
_生

在昏暗的暮色中出现一所大平房,安着锈得发红的铁皮房顶和黑暗的窗子。这所房子叫做旅店,可是房子旁边并没有院子。它立在草原中央,四周没有遮挡。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破败的小樱桃园,四周围着一道篱墙,看上去黑沉沉的。窗子底下立着昏睡的向日葵,耷拉着沉甸甸的脑袋。小樱桃园里有架小风车嘎啦嘎啦响,那里安这么一个东西是为了用那种响声吓退野兔。房子近旁除了草原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马车刚刚在有遮檐的门廊前面停住,房子里就传出欢畅的声音,一个是男人的声音,一个是女人的。一扇安着滑轮的门咿咿呀呀地开了,一刹那间马车旁边钻出一个又高又瘦的人,挥着手,摆动着衣服的底襟。这是旅店主人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个脸色很苍白、年纪不很轻的汉子,胡子挺漂亮,黑得跟墨一样。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黑上衣,那件衣服穿在他那窄肩膀上就跟挂在衣架上一样。每逢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因为高兴或者害怕而拍手,他的衣襟就跟翅膀似地扇动。除了上衣以外,主人还穿着一条肥大的白裤子,裤腿散着,没塞在靴腰里,他还穿着一件丝绒坎肩,上面绣着大臭虫般的棕色花朵。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认出了来客是谁,起初感情激动,呆住了,后来拍着手,嘴里哼哼唧唧。他的上衣底襟摆动着,背脊弯成一张弓,苍白的脸皱出一副笑容,仿佛他看见了马车不但觉着快乐,而且欢喜到了痛苦的程度。
“哎呀,我的上帝!哎呀,我的上帝!”他用尖细的、唱歌样的声调说,喘着气,手忙脚乱,他的举动反而妨碍客人走下车来。“今天对我来说是多么快活的日子呀!唉,可是我现在该做点什么呢?伊凡·伊凡内奇!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车夫座位上坐着一位多么漂亮的小少爷啊,如果我说了假话就叫上帝惩罚我!啊呀,我的上帝,我为什么站在这儿发呆,不领着客人到屋里去?请进请进。……欢迎你们光临!把你们的东西全交给我吧。……哎呀,我的上帝!”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正在马车上搬行李,扶客人下车,忽然扭转身,用着急的、窒息的声音嚷叫起来,好象淹在水里、喊人救命似的:“索罗蒙!索罗蒙!”
“索罗蒙!索罗蒙!”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屋里随着叫道。
安着滑轮的门咿咿呀呀地开了,门口出现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犹太人,生着鸟嘴样的大鼻子,头顶光秃,四周生了些很硬的鬈发。他上身穿一件短短的、很旧的上衣,后襟呈圆形,短袖子,下身穿一条短短的紧身裤,因此看上去显得矮小,单薄,象是拔净了毛的鸟。这人就是索罗蒙,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的弟弟。他默默地向马车走来,现出有点古怪的微笑,没有向旅客问候。
“伊凡·伊凡内奇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来了!”莫伊塞·莫伊塞伊奇?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