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他那年轻的妻子呢,正在另一条船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真相信他是个’地方自治活动家‘,一年以后,她也会相信地方自治会一无是处。还有那个体态丰满、把胡子剪得很精细的先生,戴着草帽,上面镶着宽帽带,嘴里叼着一支贵重的雪茄烟。这个人喜欢说:“现在我们应该丢掉幻想,动手工作了!’他养着约克郡的猪和布特列罗夫式的蜂,栽种油菜和菠萝,开办油坊和干酪制造厂,使用意大利的复式簿记。然而每到夏天,他总是卖掉自己的树林供人砍伐,把一部分土地抵押出去,为的是秋天好跟他的情妇一块儿到克里米亚去居住。还有我的叔叔尼古拉·尼古拉伊奇,他生彼得·德米特利奇的气,可是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没有回家去!”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看一下别的小船,她在那边也只看见些不招人喜欢的怪人、装腔作势的人或者狭隘浅薄的人。她回想她在县里认得的一切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哪个人有什么好处值得说一说,或者想一想。她觉得所有的人都平庸,苍白,闭塞,狭隘,虚伪,无情,大家嘴上说的并不是心里想的,他们做的也不是自己想做的事。烦闷和绝望使她透不过气来,她恨不得突然收起她的笑容,跳起来,喊一声:“我讨厌你们!”然后跳出船外,游着水回到岸上去。
“诸位先生,我们来拖住彼得·德米特利奇的船!”有人叫道。
“拖住他!拖住他!”别人响应道。“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您拖住您丈夫的船啊!”
坐在船舵旁边的奥尔迦·米海洛芙娜,为了拖住她丈夫的船,就得看准时机,灵巧地拉住他那“片杰拉克里亚”船头上的链子。等到她弯下腰去抓那根链子,彼得·德米特利奇却皱起眉头,惊慌地瞧着她。
“你坐在那儿别着凉才好!”他说。
“要是你担心我和孩子,那你为什么折磨我?”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心里暗想。
彼得·德米特利奇承认自己败下来了,可是他不愿意坐在拖船上,就从“片杰拉克里亚”跳到本来就已经装满人的小船上,而且跳得那么随便,弄得小船猛地一歪,大家都吓得叫起来。
“他这样跳是要招那些女人喜欢他,”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暗想。“他知道他跳得挺漂亮。……”她的胳膊和腿开始发抖,她认为这是因为她心烦,她苦恼,因为她勉强赔着笑脸,因为她周身感到不舒服。她为了对客人们掩盖颤抖,就极力大声说话,发笑,活动。……“万一我突然哭出来,”她想,“我就推说牙痛。……”不过那些小船终于在“好望岛”靠岸了。大家都把这个地方叫做“好望岛”,实际上它是河道上一个由大转弯造成的半岛,上面布满古老的树林,其中有桦树、橡树、柳树、杨树。树荫底下已经摆好一些桌子,茶炊在冒烟,瓦西里和格利果利穿着燕尾服,戴着线织的白手套,已经在茶具旁边忙碌不停。好望岛的对面河岸上停着运食品来的马车。一筐筐和一包包食品从马车上送到一条很象“片杰拉克里亚”的小独木舟上,渡过河,运到这边岛上来。听差啦,车夫啦,以至坐在小独木舟上的农民啦,脸上都带着过命名日那种喜气洋洋的神情,那样的神情是只有孩子们和仆人们才会有的。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动手沏茶,往头一批杯子里斟茶,这时候客人们正忙着喝酒,吃甜食。随后,野餐会上喝茶的时候照例会有的那种骚乱开始了,这使女主人感到十分乏味和厌烦。格利果利和瓦西里刚把一杯杯茶分别送到客人们手中,就有许多拿着空杯子的手伸到奥尔迦·米海洛芙娜面前来了。有的人要求茶里不要放糖,有的人要浓一点的茶,有的人又要淡一点的,有的人道谢,说是不想再喝了。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就得把这些要求都记住,然后叫道:“伊凡·彼得罗维奇,是您不要放糖吧?”或者:“诸位先生,是谁要淡一 点的茶呀?”可是这时候,那个要喝淡茶或者不要放糖的人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要求,把心思都放在愉快的谈话上,随手把他碰到的茶杯接下来了。离桌子不远,有些闷闷不乐的人象影子似的在散步,装出在草地里找菌子或者看盒子上的商标的样子,这是些没有拿到茶杯的人。“您喝过茶了吗?”奥尔迦·米海洛芙娜问道,那个被问的人却请她不必操心,说:“我等一忽儿吧,”然而对女主人来说,客人不等,赶紧把茶喝完,反而省事得多了。
有的人忙于谈话,慢腾腾地喝茶,把茶杯留在手里有半个钟头之久。有的人,特别是在宴席上喝过很多酒的人,始终不离开桌子,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弄得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连倒茶都来不及。有一个爱开玩笑的年轻人咬着糖块喝茶,嘴里不住地说着:“我这个有罪的人啊,就是喜欢让自己享受一下中国植物①的美味。”他不时长叹一声,要求道:“麻烦您再给我斟一丁点儿!”他喝下很多茶,把糖嚼得很响,以为这样做又逗笑又别致,把商人学得很象。谁都没有体会到这些小事在女主人却是苦事,而且这也确实很难体会到,因为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始终殷勤地微笑,嘴里说着敷衍的话。
可是她觉得身子不舒服。……那许多人、那笑声、那些问话、那开玩笑的青年、那些忙得头脑发昏和筋疲力尽的听差、那些绕着桌子跑来跑去的孩子,都惹得她不痛快,而且瓦达长得那么象娜达,柯里亚那么象米嘉,叫人分不清谁喝过了茶,谁还没喝,这也惹得她心烦。她觉得她勉强装出的殷勤笑容正在变成气愤的神情,她随时觉得自己会哭出声来。
“诸位先生,下雨了!”有人嚷道。
大家都抬头看天。
“是的,真下雨了,……”彼得·德米特利奇肯定道,擦一下脸。
天空只掉下少数雨点,真正的雨还没来,可是客人们丢下茶杯,赶紧走了。大家先是想坐马车,可是又改变主意,往小船那边走去。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借口说她得赶快安排晚饭,要求大家容许她独自先走,就坐上马车回家去了。
她坐上马车,首先让她的脸收起笑容,休息一下。她带着气愤的脸色穿过村子,带着气愤的脸色对那些路上相遇而向她鞠躬的农民们还礼。她回到家,就从后门走进寝室,在她丈夫的床上睡下。
“主啊,我的上帝,”她小声说,“这种苦役般的劳累为的是什么呀?为什么这些人在这儿高谈阔论,装得挺快活的样子?为什么我赔着笑脸做假?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这是客人们回来了。
“随他们去吧,”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暗想。“我还要再躺一会儿。”
可是有个女仆走进寝室,说:
“太太,玛丽雅·格利果烈芙娜要走了!”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跳下床,理一理头发,赶紧走出寝室去了。
“玛丽雅·格利果烈芙娜,这是怎么回事啊?”她迎着玛丽雅·格利果烈芙娜走过去,用委屈的声调说。“您急急忙忙要赶到哪儿去?”
“没法子,亲爱的,没法子呀。就是现在走,我也已经坐得过久了。我的孩子们在家里等我呢。”
“您太不应该了!为什么您不带着您的孩子一块儿来呢?”
“亲爱的,要是您容许的话,我往后就挑个平常的日子带他们来玩,不过今天……”“哎,请您自管带来,”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插嘴说,“我会很高兴的!您那些孩子那么可爱!您替我一个个吻他们。
……不过,说真的,您惹得我不高兴!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呢,我不明白!“
“没法子,没法子呀。……再见吧,亲爱的。您要保重身体。要知道,目前您怀着身孕……”两人互相接吻。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把客人送上马车后,走进客厅去找那些太太们。那儿已经点起灯,男客们已经坐下来玩文特了。
「注释」
①指茶叶。
四
吃过晚饭后,大约十二点一刻,客人们纷纷告辞了。奥尔迦·米海洛芙娜送客出去,站在门廊上,说:“说真的,您该戴一块披巾走!天气有点凉下来。求上帝保佑,千万别受凉才好!”
“您放心吧,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客人们坐上马车,回 答说。“好,再见!您要记住,我们盼着您来!可别骗我们啊!”
“唷,唷!”马车夫勒住马,吆喝道。
“赶车吧,丹尼斯!再见,奥尔迦·米海洛芙娜!”
“替我吻你们的孩子!”
马车走了,立时消失在黑暗里。在门口的灯射到大道上的一圈红光里,出现一辆新的双套马或
小说推荐
- 契诃夫1896年作品
- 《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一契诃夫1896年作品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一主任对我说“我留用您,纯粹是出于对您可敬的父亲的尊重,要不然,您早就从我这儿滚开了”我回答他说“大人,您认为我会滚开,未免过奖了”这以后我就听见他说“把这位先生带走,他惹得我冒火”过了两天光景,我就给辞退了。自从我被人看
- 最新章:第22章
- 契诃夫1903年作品
- ,一封信:契诃夫1903年作品一封信“昨天我只顾看书,就连我喜爱的特拉甫尼科夫到我这儿来,也没有使我高兴。他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正在头痛,心绪恶劣。自从动过大手术以后,他老是头痛,这是中了石炭酸气体的毒。他问起我的腿,我呢,把我在第九十二页上划了线的那二十行给他读一遍作为回答,于是我们之间就开始了文学争
- 最新章:第6章
- 契诃夫1902年作品
- 《主教》一 大_契诃夫1902年主教一在圣枝主日①的前夜,古彼得罗甫斯基修道院里正在举行晚祷。等到教堂里分发柳枝,已经将近十点钟,烛火暗下去,烛心结了花,一切东西都象在迷雾当中。在教堂的昏暗里,人群浮动,好比海洋。彼得主教身体不适已经有三天了,在他眼里,所有这些人的脸,年老的也好,年轻的也好,男的也
- 最新章:第6章
- 契诃夫1893年作品
- ,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契诃夫1893年作品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放开我,我要自己赶车!我要坐到车夫旁边去”索菲雅·利沃芙娜大声说“车夫,你等一等,我要跟你一块儿坐在赶车座位上”她在雪橇上站着,她的丈夫符拉季米尔·尼基狄奇和她小时候的朋友符拉季米尔·米海雷奇抓住她的胳膊,免得她跌倒。那辆三套马的雪橇跑得
- 最新章:第22章
- 契诃夫1890年作品
- ,契诃夫1890年作品贼^生.网!契诃夫1890年作品贼医士叶尔古诺夫是一个浅薄无聊的人,在县里以吹牛大王和酒徒闻名。有一天,在复活节周,他到烈彼诺镇去为医院买东西,傍晚从那儿回来。医师怕他误了时间,希望他早些回来,就把自己的一匹最好的马交给他使用。起初天气倒还不坏,四下里安安静静,可是将近八点钟,
- 最新章:第8章
- 契诃夫1900年作品
- 《在圣诞节节期》契诃夫1900年作品在圣诞节节期①一“写什么呢”叶果尔拿钢笔在墨水里蘸了蘸,问。瓦西丽萨已经有四年没有见到她的女儿了。她的女儿叶菲米雅结婚以后,就跟她的丈夫到彼得堡去,寄过两封信回 来,后来就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了。这个老太婆不管是黎明时候给母牛挤奶也好,生炉子也罢,夜里打盹儿也好,
- 最新章:第11章
- 契诃夫1895年作品
- ,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一卷 太太.小.说网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一卷太太“我请求过您不要收拾我的桌子”尼古拉·叶甫格拉菲奇说“您收拾过后,就什么东西都休想找得着。那张电报在哪儿呢?您把它扔到哪儿去了?麻烦您找一找。电报是从喀山打来的,写着昨天的日子”使女脸色苍白,长得很瘦,带着淡漠的脸容,在桌子底
- 最新章:第41章
- 契诃夫1899年作品
- ,宝贝儿 大_契诃夫1899年作品宝贝儿退休的八品文官普列勉尼科夫的女儿奥莲卡①坐在当院的门廊上想心事。天气挺热,苍蝇老是讨厌地缠住人不放。想到不久就要天黑,心里就痛快了。乌黑的雨云从东方朝这儿移动,潮湿的空气时不时地从那边吹来。库金站在院子中央,瞧着天空。他是剧团经理人,经营着“季沃里”游乐场,借
- 最新章:第15章
- 契诃夫1887年作品
- ,契诃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 新年的苦难最新酷刑速写^生.网契诃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新年的苦难最新酷刑速写您穿上燕尾服,往脖子上挂一枚斯丹尼斯拉夫勋章(如果您有这东西的话,往手绢上洒点香水,把小胡子捻成螺旋的样儿,这些动作您干得那么气愤,使劲那么猛,好象您不是打扮自己,而是打扮您的最凶恶的仇人似的
- 最新章:第10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