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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知道,每逢我割草,我总是感到健康多了,也正常多了,”他说。“如果我只能过脑力劳动的生活,那我大概会发疯的。我总觉得我不是天生做文化人的!我应该割草,耕地,播种,赶马车才对。……”于是彼得·德米特利奇开始跟那些女人谈体力劳动的优点,谈文化,然后谈金钱的害处,谈财产。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听她丈夫发议论,不知什么缘故想起了自己的陪嫁。
“总有一天,”她暗想,“他会不原谅我,因为我比他阔。
他骄傲,爱面子。说不定他会恨我,因为他沾了我很多的光。“
她站在布克烈耶夫上校身旁,上校在吃马林果,也在参加谈话。
“请到这边来,”他说着,给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和彼得·德米特利奇让出路来。“这儿的果子最熟。……那么,照蒲鲁东④的看法,”他提高声音接着说,“财产是盗窃。不过我,老实说,不赞同蒲鲁东的见解,也不认为他是哲学家。法国人在我心目中可算不得权威,去他们的吧!”
“哎,关于蒲鲁东和各式各样的保克耳⑤,我是不懂行的,”彼得·德米特利奇说。“关于哲学您得找她谈,找我的妻子谈。她进过高等学校,对叔本华和蒲鲁东之流了解得很透彻。……”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又觉得乏味了。她又在花园小径上走来走去,两旁是苹果树和梨树。她脸上又现出仿佛要去办一件很要紧的事的神情。后来她走到花匠的小屋那儿。……小屋门口坐着花匠的妻子瓦尔瓦拉和她的四个小孩,那些孩子都生着大脑袋,剃了光头。瓦尔瓦拉也怀着孕,依她计算,大概在先知以利亚节 ⑥之前就要分娩。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跟她打过招呼后,默默地打量她和她的孩子们,问道:“哦,你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
紧跟着是沉默。两个女人似乎不用说话就已经互相了解了。
“头一回生孩子才可怕,”奥尔迦·米海洛芙娜想了想,说,“我老是觉得我好象会过不了这一关,会死掉。”
“从前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你瞧,我还是活下来了。……不要紧的!”
瓦尔瓦拉已经第五次怀孕,富有经验了,有点居高临下地看她的女主人,用教训的口气跟她说话,奥尔迦·米海洛芙娜也不由自主地感到她的权威。她想谈谈自己的恐惧,谈谈孩子,谈谈她的心情,然而她又担心这在瓦尔瓦拉看来会显得浅薄,幼稚。她就不开口,等着瓦尔瓦拉自己说话。
“奥丽雅⑦,我们回正房去吧!”彼得·德米特利奇在马林果树丛里叫道。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很想保持沉默,等着,瞧着瓦尔瓦拉。她情愿照这样一句话也不说,毫无必要地在这儿站下去,一直站到深夜也行。可是她又不得不走。她刚刚离开小屋,柳包琪卡、瓦达、娜达就向她迎面跑来。两姐妹并没跑到她跟前,相距还有一俄丈远就一下子停住脚,仿佛生了根似的。可是柳包琪卡却一直跑到她面前,搂住她的脖子。
“亲爱的!好人!宝贝!”她吻她的脸和脖子,不住地说。
“我们一块儿到岛上去喝茶吧!”
“到岛上去!到岛上去!”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姐妹瓦达和娜达异口同声地说,脸上不带笑容。
“不过天要下雨了,我亲爱的。”
“不会,不会!”柳包琪卡叫道,做出一脸的哭相。“大家都赞成去!亲爱的,好人!”
“那边的人都打算到岛上去喝茶,”彼得·德米特利奇走过来说。“你先去布置一下。……我们大家坐小船去,茶炊和别的东西得叫仆人坐着马车送去。”
他跟他的妻子并排走着,挽住她的胳膊。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很想对她丈夫说几句不中听的挖苦话,甚至想提一提她的陪嫁,总之越刻薄越好。她想了想,就说:“为什么阿历克塞·彼得罗维奇伯爵没有来?多么可惜啊!”
“他不来,我倒很高兴,”彼得·德米特利奇说谎道。“这个疯子惹得我厌烦了,比辣萝卜还讨厌。”
“可是你吃饭前还一直着急地盼他来呢!”
「注释」
①果戈理的喜剧《钦差大臣》中一个粗暴的警察。——俄文本编者注
②指拿破仑。
③上文柳包琪卡是柳包芙的小名。
④蒲鲁东(1809—1865),法国小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无政府主义奠基人之一 。他在《什么是财产》一书中从小资产阶级立场来批评资本主义社会。
⑤保克耳(1821—1862),英国历史学家,实证论社会学家。
⑥以利亚节在旧俄历七月二十日。
⑦奥尔迦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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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名日》…2
三
过了半个钟头,所有的客人都拥到岸边系着几条小船的木桩旁边。大家纷纷讲话,发笑,由于过分忙乱而没法在小船上坐定。有三条小船已经装满乘客,还有两条小船空着停在那儿。这两条小船的钥匙却不知放在哪儿,他们不停地派人从河边回院子里去找钥匙。有人说钥匙在格利果利手里,有人说在管家那儿,还有人出主意,说把铁匠找来砸开这些锁算了。大家七嘴八舌,互相打岔,都想压过别人的说话声。彼得·德米特利奇在河岸上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嚷道:“鬼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钥匙应该永远放在前厅的窗台上才对!谁自说自话把它们拿走了?管家要用船的话,尽可以坐他自己那条船嘛!”
最后钥匙总算找到了。不料大家又发现短少两副船桨。于是又惹起一场风波。彼得·德米特利奇已经走得厌烦了,索性跳上一条又窄又长的独木舟,那是用一棵杨树凿成的。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掉进水里,然后独木舟就离岸了。别的小船在小姐们响亮的欢笑声和尖叫声中,也相继随着独木舟漂走了。
洁白的云天,岸边的树木、芦苇,装满人和划动桨的小船,都倒映在镜子般的水面上;小船下面,远远地在河水深处,在无底的深渊里,又有一个天空和飞翔的鸟雀。庄园所在的河岸又高又陡,栽满树木;对面的河岸并不高陡,而是一片发绿的、浸水的宽广草地,有些水洼在发亮。小船游出五十俄丈以外去了,在旁边不陡的河岸上,从忧郁地低垂着枝条的柳树后面,露出来一些农舍和牛群,传来了歌声、醉醺醺的喊叫声、手风琴声。
河面上,这儿那儿,点缀着捕鱼者的小船,正在撒下夜间捕鱼的滚网。有一条小船上,坐着几个带点酒意的业余音乐家,在拉他们自己做的小提琴和大提琴。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坐在船舵旁边。她露出有礼貌的笑容,为应酬客人而说了许多话,同时斜起眼睛瞧着她的丈夫。
他乘坐那条驶在所有的小船前面的独木舟,站在船上划着一 根桨。这是一条尖头的、轻便的独木舟,所有的客人都叫它“划子”,惟独彼得·德米特利奇不知什么缘故却称之为“片杰拉克里亚”。它驶得很快,带着灵活而阴险的模样,仿佛痛恨难于相处的彼得·德米特利奇,盼望有个方便的机会好从他脚底下溜掉似的。奥尔迦·米海洛芙娜瞅着她的丈夫,心里厌恶他那招引大家喜爱的英俊相貌、他的后脑、他的姿态、他对女人的亲昵劲儿。她痛恨坐在小船上的一切女人,她嫉妒,同时又每分钟都在发抖,生怕那条不稳的小独木舟翻掉,惹出一场祸事来。
“慢一点,彼得!”她叫道,她害怕得心都停止跳动了。
“坐到船上来!你不这样做,我们也会相信你胆子大的!”
那些跟她同船的人也搅得她心神不定。他们都是平时常见的那种不坏的人,象这样的人很多。可是现在依她看来,他们每个人都反常,恶劣。她在每个人身上只看见弄虚作假。
“瞧,”她想,“划桨的这个生着栗色头发的青年男子戴着金边眼镜,留着一把漂亮的胡子,素来受他妈妈宠爱,生活幸福,家财豪富,吃得白白胖胖,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正直的、具有自由思想的、进步的人。他大学毕业以后,到这个县里来,还没住满一年,就已经这样说他自己:”我们都是些地方自治活动家‘。可是过不了一年,他就会象其他许多人那样觉得无聊,动身到彼得堡去,为了替自己的逃跑辩白,到处宣扬地方自治会一无是处,他上当了。他那年轻的妻子呢,正在另一条船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真相信他是个’地方自治活动家‘,一年以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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