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杜邦的祈祷》第3章


他想起轰说的话。“岛外可不得了。都市里呀,什么都买得到。”轰忍著笑意说道,轰说,那里的大厦栉比鳞次,如山一般高:到处挤满了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人,或许是园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轰说这番话时,那张就算拍马屁也不能说是文雅脸显得容光焕发。
园山坐在石头上:心想,难道拥有一切就是幸福?他试着想像一个什么都能轻易到手的世界,接著皱起眉头,因为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永无止境的空虚寂廖。
优午总是说:“一定要在这座岛上,外面根本不能住人。相较之下,园山觉得他的话比较值得相信。
妻子说,人肯定是以河川流动的速度逐渐老去。园山盯着优雅流动的河川,觉得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园山一回到家,首先映入眼帘的足玄关半敞的大门,他有不好的预感,呼唤妻子但没有回应。走廊显得十分漫长。
打开客厅的门一看,发现一名女子俯卧,双手微举摆出投降的姿势,呈—字形倒在地毯上,脸朝向一旁:那肯定是自己的妻子。园山呼喊妻子的名,却连自己也听不见声音。
妻子身上的连身洋装被掀至腰部一带,

“园山独自将他太太埋葬,从此以后就变得怪怪的。”日比野轻声说道。“自从他太太遭人杀害之后,园山就不再作画了。大家亲眼看见他折断笔杆。”这件事并不好笑,但他一脸笑意,“他的脑袋也变得怪怪的,就像你刚才看到的一样,变得只会说反话,而且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走到同一个地点。”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好比说,凌晨五点去散步。五点不是天还没亮吗?他会在乌漆抹黑的五点出去散步,而且每天走相同路线。上午人部分足散步,下午就待在家里,然后傍晚再去散步。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几乎可以当作时钟。”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
“脑袋坏掉啦”的他,认为这么做就能解决一切。“总而言之,他大概不愿意接受妻子遇害的事实,事发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好不容易出来见人,开口的第—句话就是‘我太太还活著’从那之后,他就不说真话了,一句真话也不说。”
的确,逃避现实的最好方法或许就是颠倒一切是非,只要他说“我太太还活著”,那对他来说就是事实。
“真可怜。”我情不自禁地说道,
“可怜吗?”日比野不悦地啐了一句:“发疯反倒落得轻松。”
“凶手是谁?杀死园山太太的凶手是谁?”
“酒店老板,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胖子。园山太太是个美人儿,他那天喝醉了,大概老早就看上人家了吧。”
“他被捕了吗?”
“他死了,”日比野爽快地说。“被人杀死了。”
“该不会是园山先生杀的吧?”
“不是。在这座岛上,只要做坏事就会破杀。”日比野嘟着嘴说:
“被谁杀?”
“你马上会见到。”他说。
我放弃进—步追问,因为我想避免更混乱、每当遇上困难时,我就习惯逃避,我想起了和园山错身而过的情景。当时,日比野对圆山说:“尊夫人好吗?”就算对方再怎么精神失常,那种问话难道不会太残酷吗?
我看著日比野,他似乎没有恶意,但没有恶意和不懂别人的心情是两码子事,我回想他的态度,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我还是继续跟在他身后。
在日比野的带领之下,我见到了优午。
优午是一个稻草人,优午会说话。换句话说,稻草人会说话。
四周是干涸的水田,割稻作业早巳结束,地面上只剩下短短的残株,泥土干了,鞋子也不会陷入地面,
我跟在日比野身后,走进水田。“可以穿鞋进去吗?”
“这里不属于任何人,大家都是穿鞋进来的。”
水田中央插著一个稻草人,笔直站立的稻草人看起来非常挺拔。
日比野说:“这就是优午。”
一个稻草人。身材和我相去不远,脸孔的位置与我的视线差不多高度。我知道,这是一个耗时费工做出来的稻草人,他的脚是粗壮的上好木头;笔直修长,没有多余的曲线或节子;并非直接使用原木,表面经过加工。这可不是那种随便一块木头都行、捡拾地上的朽木随随便便做成的东西。
他的手也是用相同材质的木头制成,和脚呈垂直的角度固定。
他穿著一件洁白的长袖T恤,没有一点污渍,感觉不太对劲。我总觉得稻草人应该是遭雨打日晒,衣衫褴褛地站在田里,那才是稻草人原本应有的姿态。
他的头部呈球形,紧密地盖著一块丝绸,我不知道球形物体是用什么做的,看起来像是保龄球,但似乎没有那么重,著色的表面像是人体肌肤,脸部没有画上稻草人惯有的五官,素净著一张睑,看起来反倒是一验精干,他戴了—顶帽子,形状和我认识的稻草人头上戴的帽子吻合,是一顶藏青色、大帽檐的帽子。
“这个稻草人很帅气耶。”我明明对眼前的稻草人一无所知,却出口夸赞。
“优午早就知道你会来这座岛了。”
我不知道该对日比野的这句话做什么回应,只能讶异地看著他。
“曾根川说过,”日比野说道。我在记忆中搜寻那个名字,那人和我一样都是从岛外来的。“他说岛外也有稻草人,但是不会说话。”
一时之间,我哑口无言,眨眨跟。
“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人嘛。曾根川也是那样。不,他和你不一样,他高声大笑,把人当傻瓜。”
“稻草人不会说话呀。”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感想。
“是啊。”
突然听见这句话,我浑身僵硬,那声音并非出自日比野口中。我环顾四周,我们站在水田正中央,四下无人。
“优午只是说了句话。”
“我又不是故意要吓他的。”
身边同时传来两个人的声音。第一句显然出自于日比野之口,而另一句则不知从何而来。不,如果我愿意承认的话,声音是来自于稻草人。
“你总算来到这座岛了。你听日比野说过了吗?这里是一座名叫荻岛的小岛。”
我最先想到的是,对方会不会使用录音机之类的机器,
“这可不是恶作剧。我是稻草人,并不是我爱说话,只是一出生,我就会说话了。”
“出生?什么时候?”
“一八五五年。”
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怕了,因为这具有真实性,简直就像小孩子毫不思索地顺口说出生日一样:“以日本年历来算的话,是安政二年。”
我只要听到明治或大正以前的年号,就会以为对方在说故事。
“秘鲁带印度的舰队过来足在一八五三年,对吧?也就是所谓的黑船事件(注:“黑船事件”结束了日本的锁国时代。当时的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培里率领四艘黑色军舰抵达日本,带著总统国书正式要求日本幕府开放门户,随后其他欧洲列强亦迅速跟进,要求日本开放港口,给予片面最惠国待遇等。)。”
“是培里。秘鲁是国家。”稻草人小声说道。
我仍旧半信半疑,但听到他的纠正,不禁莞尔,我总觉得稻草人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孔浮现表情,脸部仿佛随著他说话而隆起。
“优午早就知道你会夹了。”
“我早就划道在这一个月内,会行两个外人过来。”他的语调平稳。我侧耳倾听,听见了轻风拂过的声音,像是坏掉的笛子发出破碎的笛声,“一个是曾根川,另一个是你。”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八成在颤抖。
“优午等了一百多年。”日比野骄傲地说道:
“一百年?”要我相信,免谈!
“我跟日比野说过这件事吗?”名叫优午的稻草人说道。
“你说过啦,前一阵子跟我聊天时,你说你从秘鲁时代就一直在等伊藤。”
“培里!”稻草人又提出纠正,
“等我?”
“放心。那个警察不在这里,那个叫城山的可怕男人不在这里。”
我说不山话来。稻草人竟然知道逮捕我的那个城山。

我回想起半天前在警车上发生的事。
“你是伊藤吗?”城山问道。我这才发觉那名警察是我认识的人,明明已经十多年没见了,他却马上认出我来,
我一惊之下,不知如何开口。我们坐在警车的后座,彼此对望著。
“你为什么要做出那种蠢事?”他非但不替我担心,反而显得幸灾乐祸。
蠢事?或许那的确是件蠢事。
我打算到便利商店抢劫,而且只靠手上的一把菜刀,马上就被人从身后制伏了。那确实是件蠢事。然而,我却不认为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反而想用那种脱线方法,让自己的人生从头来过。
所以,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后悔,只不过前来逮捕我的警察是城山这个事实令我感到愕然。要是我能在事前预测到,就算发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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