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计年》第22章


她将栗子扔进篮子,看著沉春往嘴里丢颗栗子,接著嫌难吃呸的一声吐到一旁。「你的朋友都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他用茶漱口,「这个嘛,一些游手好閒,一些财大气粗,一些见不得人,一些冥顽不灵。」沉春将茶吞了下去,咂咂嘴。
……说了跟没说一样。
沉春剥没几颗就说要去喂马。那匹袁苍召唤来的马现在仍好端端的待在这,被沉春驯养,一见他提著胡萝卜和碎玉米粒便兴奋的刨起蹄子。见她探出头,沉春嘘她回去继续剥壳。
她吃人嘴软,只好依言捶捣著栗子壳,捶著捶著,意兴阑跚起来。她只好又让那抹已经沉眠的身影自脑海复苏,想念他低眉喊她名字的语气,多情含怨,她不禁好奇薄情寡欲的他是否真的对她抱持那种心意。
却已然无解。
忽然一阵风吹进来带来点暖意,风里揉合新芽初冒的气味,她拍拍手,望出去。不知何时雪也渐渐融了,能看得见枯草的一点土色,隐约透露点新绿。树也不再苍白嶙峋,枝干让化了的雪水浸润成饱满的棕色,染上一些些阳光的淡金。
她目光迷离在眼前初春的景致,不知不觉春天的痕迹遍布,她竟没有发觉。
她跨出门,沉春正拿根胡萝卜逗弄马。微风拂得他黑发散落颊边,掩住浓淡适中的眉,眼尾夹起柔软若水的笑意,鼻梁匀称高挺,衬得下颌线条温润。他笑声乾净爽朗,她听著听著,不自觉也跟著弯起嘴角,凝视男人逗马不成反给马喷了一脸气的窝囊样。
沉春见她露骨的盯著自己发楞,竟没有出言调侃,仅是歛起眸子,而後回望,没有心怀鬼胎,眼神温润如玉。
她别开眼,讪讪回到屋内,却暗自记下那人开怀笑著的模样。
等她身子休养得差不多,也已是该启程的时候。她晚上躺在床上反覆思量,心烦意乱,不知何去何从。她来这也快要一个月,这屋子也摸得熟了,提起蜡烛披上外衣就要出去赏月散步。
晚风清凉如水,带来些许寒意。她逛到後头的院子,记得种植草药的田圃边有处地方能坐著,就在那坐著发起愣来。听见深处的林子传出骚动便侧目,原以为只是风声,但看见树间隐约能看见白色的影子动著,动作轻快得不像人类。她一惊,喉头发出微弱尖细的呜咽,抓紧领口,闭紧眼喃喃念起阿弥陀佛。
声响还持续著,窸窣窸窣,间隔越来越短,她背脊僵直,几乎要吓出泪来。为了说服自己那并不是索命的孤魂野鬼,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掀开眼皮,却被眼前放大的一张脸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哇──」响彻云霄的惊叫声还未冲出口便被来人一手掩住,一口气换不上来险些昏厥。
等她眨掉泪水,才发现那人是沉春。
他一脸欲振乏力,挪开手後无奈的低声说,「这麽晚了还不睡,跑来这里干什麽?」她一见是沉春,松懈下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颊,见状沉春先是讶异的挑起眉,而後镇定苦笑,「怎麽突然说哭就哭,唉。」
记忆中似乎有人也这麽说过。她哭得更凶,後头林子又传出声音,她往沉春那头瑟缩了些,对方仅是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没什麽,不过就只是只一样睡不著的鹤嘛。」
鹤?
她揉揉眼睛,鼓起勇气回过头去,只见一只雪白修长的鹤立於林中,只有翅膀末端是黑色的,那鹤看见她,竟慌张得抖抖翅膀,细长的鸟脚匆匆一迈,转眼间消失得不见踪影。
「我还以为……」
一阵脱力,她险些要跪倒在地,多亏沉春眼明手快撑住她。
「没事没事,就只是只鸟而已,瞧你大惊小怪的。」沉春噙笑而答。「这麽晚不睡在做什麽?」
她藉力勉强站好,想起自己的失态,一时半晌也不敢看沉春的脸。
「在想去京城的事。我长这麽大还没去过,心里难免忐忑。我也只听我娘说过,她在京城认识爹,每次提到的时候她总哭著、哭著,又笑了。我也不敢再多问,就怕她伤心。」
她不会忘记娘说起爹时的模样,湿润的眼睛,提起他时会不自觉就低眉微笑,像是爹已然是她最重要的宝藏,捧在手里舍不得放。
「这样啊。」
「你呢?听你上次说京城是人吃人的地方,你曾住过那吗?」她问对方,想起那时火光跳跃於男人脸上时的模样,眼珠子黑得像墨,翘起的嘴角耐人寻味。
沉春坐在一旁翘起二郎腿,撑腮苦思,「啊呀……我嘛,没什麽好说的。我不过就是给京城遗弃,迫不得已到这里过起閒云野鹤的生活。」他不愿多谈,转了个话题,「倒想问问你,明天愿不愿意和我去个地方?」
「去哪?」
「……你只要回答好或不好。」
「袁苍也要跟著去吗?」
「他如果是你奶娘就能跟著。好还是不好?再问拉倒。」
「……好。」
沉春满意的点点头,「很好。晚了,快回房休息休息,明早才有精神出门。」
见他仍稳妥坐在那,她皱眉,「那你呢?」
「我?」沉春不置可否的撇撇嘴,「来赏鸟的。赏完了我自然会去睡。」说完略有深意的朝林中看了一眼。
她原还想多问几句,林里忽又窸窣作响个不停,不免心里一沉,慌忙提起烛火进屋。
作家的话:
、花落计年 其三十七
那晚她梦见眼前一片荒凉破败,只有远方山头是厚重的墨绿,隐没在乌云之中。一个男人突兀的背对她伫立,身著甲胄,手握长剑,上头满是乾涸的褐色血迹。
风吹来满鼻子尸臭味,她几欲作呕,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地方竟尸横遍野,宛如人间炼狱。男人低头凝视一具尸体久久没有动静,忽然发了狂似将剑狠狠往尸体上一插,发出混浊的嘶喊,接著跌坐地上嚎啕大哭。男人的哭号暗哑哀戚,令她听著鼻酸。
一会儿後男人哭声渐息,摇摇晃晃站起身,脱下身上溅满血的装备,缓缓转过身像要离去,步履蹒跚,而随风飘舞的长发掩得他面目难辨,只能从发隙看见他的眼神,枯槁颓败,毫无光彩,呆滞的望著前方。
还没看见他的脸,她便被粗鲁的摇醒。
「该出发啦。」
她睡眼惺忪,脑袋疼得发胀,栖玉从外头经过看见沉春,要他快点从她房间出来,男人只是嘻皮笑脸,揉乱她一头秀发,栖玉苦恼的格开他,重新将头发绑好,手一扬,她又看见一根羽毛轻飘飘的落下。
栖玉昨日也去看鹤了吗?她不记得昨天有看见她,而另外一个念头还未来得及萌芽便被她一把揠起。
她去找袁苍和他交代要和沉春出门的事,男人虽平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这回明显表露不赞同的神色。
「那人,我信不过。」
从他身上不难感受到对沉春浓厚的厌恶。那或许是出於一种动物的本能,敏锐而直觉。
「我答应人家了,就得赴约。」她说,「人不能言而无信。」
袁苍勾起嘴角,似是嘲笑,但很快便隐去,「……随便你。」他拔下一根头发,仔细缠绕在她尾指上。
她将手凑到眼前,仔细观察发丝绕成的戒指,「这什麽?」
「如果你有危险,我能感应到。」
「那要是他什麽话也没说,一不作二不休就把我给杀了呢?」
袁苍思考,回答,「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乍闻这般激烈的答案她错愕的睁大了眼,後来回过神来,发现袁苍的眼神真挚,一时感动,想了想,上前就要给他一个拥抱,却被男人狼狈的抵住肩膀,低声赶她出去。
沉春老早就在马车上等她,栖玉正对他耳提面命,「千万别在路上欺负为水……」闻言她感到莫可奈何,想先上马车,沉春注意到她的步伐声後,朝她笑了,恰似一种绝对会在路上欺负她的保证。
这男人,这性子,真是……
沉春跨坐马上,腿一夹便启程。她嘴里塞满栖玉给的水果,嚼得津津有味。途中看看外头风景,触目所及皆是盎然春意,她深吸一口气,笑弯了眼。沉春背影直挺,发束左右晃盪,她陡然忆起昨日梦境,心情低落了一瞬,究竟为什麽她会梦见这个呢?
「沉春,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沉春头也没回,「说吧。但太荒谬的问题我会直接当作没听见。」
她也懒得说他这人了。
「梦到一个活人站在一群死人之间,那会是什麽意思?」
沉春沉吟,「没有什麽意思。」接著斩钉截铁,「都说是梦了,就省点力气,别奢望它会成真。」
她欲言又止,觉得自己的确也过於杞人忧天,也许经历过被陶夭控制梦境的日子,她愈发变得对自个儿做的梦小心翼翼,深怕忽略它捎来的任何的信息,错过那人归来的音讯,抱憾一生。
是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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