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第38章


山顶与想象之中不同,是一片平坦的缓坡,草长莺飞的三月天,风拂摇枝,吹落簌簌彩英,浓密的翠茵缀满星点野花,芬芳四溢,沈时笙扶着树干歇息一阵,忽而听到熟悉的笛声从不远处的柳树下传来,她心中大喜,顾不得气喘便寻了去。
走近复季珩时,她不经意放缓了步子,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看见他坐靠在树干下认真地吹着青竹笛,烟墨色的双瞳半阖半开,纤长的睫羽同发顶沾染毛绒绒的白絮,那远山若拖墨一线,衬他笛声绵绵,朱砂熠熠,他着素色长衫席地,绘上斑竹几笔,借来三分春'和谐'色,清雅出尘得令人说不出话来。
真真是极好看。
“想站到什么时候?”他放下青竹笛,侧脸偏向她的位置,心情似乎不错,嘴角隐有弧度。
“……”沈时笙走到他跟前,道:“小侯爷不在佛寺内,我以为会出什么事情就……总之,没事便好。”
“什么事情?”复季珩歪着头笑“觑”她,“你以为,我会出什么事情?”
会迷路走丢,会失足落水,会被蛇咬,会滚下山,会……
什么样的假设都有,什么样的情况都想过,他不是小孩子她知道,可是……
“你担心我?”
“唔……”
“说话,是或者不是,很难为你么?”
“是,我是担心小侯爷。”
“那你担心的是‘小侯爷’还是‘我’?”
“……”
复季珩拍拍自己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过来,沈时笙抿抿唇,战战兢兢地挪坐过去。心里打鼓似的狂跳不止,胸闷紧张到透不过气来。
“沈时笙。”
“……我在。”
“我方才问你的话,要回答。”
彼此未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嘲笑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真走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她又觉得一切都像镜花水月般朦胧不实。他的将来,她的情意,两者的关系远不是一句担心和喜欢就可以万事大吉……
——奴婢只求能侍奉小侯爷左右,一旦他痊愈,奴婢便立刻离开,从此与南殊王府再没有任何瓜葛。
——此事不许被小侯爷得知,如若不然,沈时笙你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复季珩重见光明之日就是自己远走他乡之时,所谓承诺,太奢侈。
一念至此,胸口更是闷得厉害,沈时笙艰难地喘着气,暗想自己的反应怎么如此窝囊没用。但后来双耳嗡鸣,头晕眼花,看复季珩的脸重了影子,她终于发现到不是因为情绪作祟,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身体不对劲儿。
在半山腰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原来不是错觉啊……
意识涣散消弭之际,瞧见复季珩嘴唇翕动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难得见他紧张自己成这个样子,沈时笙用力攥住了手心的草药,咧开嘴笑,忽然觉得挺值。
、君心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
沈时笙睁开眼,只见复季珩坐在床榻沿边,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个人这样安静无声的对视维持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鼻尖发酸,忍不住要哽咽,怕被复季珩发觉异样才不得不说话,“小侯爷。”
第二次了,他守在她的床前,她第一眼望到的,是他的脸。
“你醒了,”他展眉低问:“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睡一觉就好了,不必挂怀。”沈时笙坐起来,凑近了居然看见复季珩的额角有淡淡的淤青,藏在浓密的发丝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心口一瞬间刺痛不已,“额头的伤,疼不疼?”
男子似乎愣了,好一会儿才扶额道:“你不提我便忘了,想来是无碍。”
她不糊涂,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佛寺一定是复季珩背着自己下了山,他独身还好说,凭靠双手摸索,慢慢来的话总能原路返回,可附上自己,眼盲加急行,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就在所难免,平素他对她冷淡,她习惯了,不觉得如何,现下他为她付出的多了,不说有愧,却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关怀。
她想应该他做点儿什么,不求他能刻骨铭心,但求自己无怨无悔。
能做什么呢……金银珠宝她没有,功名利禄他不求,复季珩是小侯爷何物不是信手拈来?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小侯爷不能视物很不方便,这佛寺亦不如王府舒服。”
“你想说什么?”
“欠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如果眼睛实在是不好了,我把自己这双眼睛赔给你,你别嫌弃成么?”
“胡闹!”他缓和的眉目倏然绷紧,恢复了往有的冷厉清寒,复季珩沉默了半盏茶的工夫,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对她道:“我要的不是你这双眼睛,也不觉得这佛寺哪里不好,若真心以为你还没有眼睛重要,我当初的所做所为又是何必?”
他生气了……沈时笙没还口,仅翻身下床从木抽屉里取出寺内自备的药酒,蘸在棉布团上要替他擦伤口却被躲过去,再擦再被躲,最后他抬脚欲走。
“等等!”她没法子,只好挡在他面前死命拦住他,心头压抑的话不觉中便说出了口:“我很担心你……”
“……”
“我很担心你一辈子都看不见东西,也很害怕你一辈子都看不见我。你什么都不缺而我能给你的只有这双眼睛了,我想你好好的,我也只要你好好的,你为什么就不要呢……”
“那你为什么就装作不明白呢?”复季珩截断她,衣衫纹案的浅墨斑竹蹭上了泥土,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驻在那里,出卖了近日的疲惫,他“盯住”沈时笙,低沉的声音里掺着掩不住的怒气:“眼睛看不看得见我根本不在乎!看见了如何?看不见又如何?你不是就在这里吗?不是就在这里吗!”
“但我不能——”不行,不能说了,再说便多了,她闭紧嘴巴,僵立着不动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辨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想哭又想笑的。
“没有不能,”他把她搂在怀里叹息:“沈时笙,那样的话我不想听,你也永远别再提。”
清和恬淡的沉香味盖过一切,光线充足的尘世间,鸟鸣啁啾,花朵绽放得璀璨热烈,投射在他眼底的日光交汇溶解,染透烟墨澄澈的底色,他眨了眨眼,丝毫没察觉其华灼烈。 
“我不是世子,家事不用我来操持,王府容不下你,我们便留在这里。所以看不见,真的没关系。”
听见冷面冷心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得太不像他,一点都不像他。沈时笙垂下的双臂缓缓抬起,泛冷的指尖,潮湿的手心,每一个关节都趋向着同一个动作,她一直想做,一直不敢做的动作。是拥抱。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触手可及的,踏实的拥抱。
“复季珩……”
“怎么?”
她揉了揉眼睛,苦笑:“真任性。”
“彼此彼此。”他道。
……
对医道颇有造诣的僧侣说小侯爷的眼睛重在调理,调理调理,便是先调再理,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急不得啊。”沈时笙蹲在灶边熬药的时候想起了这句话,她手中的小蒲扇滞了滞,赶巧瞧见苏彦摘了新鲜的草药后晾晒回来,四目相对,苏彦弯起眉眼,点破:“沈姑娘有心事。”
“看得出来么?”她摸摸自己的脸,强勾起唇角:“我以为藏的好呢。”
“全都写在脸上了,一眼便能看出来。”他也蹲下'和谐'身,接过她手中的扇子让她去木板凳上歇歇。
“是么……”那真该庆幸复季珩失明了。
“和小侯爷有关吧,这几日你闷闷不乐的。”翠绿的草药在沸水中蔫萎,陶土炉底面一层层的熏渍乌得发亮,苏彦轻声说。
“瞒不过你,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问。”
苏彦端起熬药的小陶炉子,送到她眼前,“你看,只要你打破它,或是倒掉它,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苏彦,我诚然不是个无私的人,但也知道他的眼睛是为我而盲的,我喜欢他所以想留在他身边,如果害他终身残疾,就太自私了,更何况这样喜欢哪还配叫作喜欢。”
“既然沈姑娘什么都清楚,又何必苦恼?”苏彦依然微微笑。
“喝了药眼睛未必会好,不喝药眼睛未必不会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了,图一个心安,莫要想太多。小侯爷看不见,沈姑娘名正言顺地陪着,看见了,沈姑娘心中愧疚反倒能消霁了,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怎能看祸不看福,沈姑娘以为呢?”
沈时笙怔住,复伸手取回小炉,食指软软地戳他眉心,嗔了句:“敢情是在这儿下了套等着我,你真是越大越有心眼了。”
“哪里,不过是跟着小侯爷读了些书角料罢了,难得用上一回,卖弄一番宽慰了沈姑娘的心,姑且算是物尽其用。”顿了顿,他添问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小侯爷真的复明,沈姑娘你……”
“我,自然是要守诺离开的。”勺子顺时针搅动着褐色的液体,苦涩的味道从浑浊的沉淀里蒸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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