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第39章


“我,自然是要守诺离开的。”勺子顺时针搅动着褐色的液体,苦涩的味道从浑浊的沉淀里蒸散出去,她平静道:“毕竟我犯了错啊,不能死赖着不走,况且爹爹在牢狱里这么些年,我留在府中想来也没甚用处,不如离开之后再寻其他办法,许是在临了临了还能见最后一面。”
“小侯爷怎么办?”苏彦表情复杂。
“他不好骗,可是苏彦你务必要帮我瞒住他,”火星飞溅,烫了皮肤,她倒抽一口气,见没有什么事情,平复了语调似有感叹:“现在我宁愿他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这样走得倒也安心不少。”
今朝有酒今朝醉,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胡话,酩酊大醉如何?醉生梦死如何?总有清醒的一刻,清醒之后之后就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什么。
“沈姑娘你不喜欢勉强别人,却喜欢勉强自己,”他尝了尝药汁,被苦得皱紧了眉毛,清秀的轮廓挤成一团,大着舌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勘不破便顺着天意,走一步算一步吧,不必难为苦恼,伤人伤己。”
“在佛寺住久了,你说话都高深莫测了许多,莫非……”沈时笙打量着苏彦,隔着热意扭曲的空气,面皮上泛起了一点切实的笑,“你可始终没告诉我你看上了谁家姑娘,好歹在离开之前了我一桩心事。”
苏彦麻利地起身,从灶台上拿了粗瓷碗岔开话题,说是药熬得差不多了,可以给小侯爷端送过去,逃也似的一溜烟走了,出门前还不忘回头解释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只是旁观者而已。”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时笙不阻他,由他去了,自己则坐在掉漆的板凳上,敛了笑容,慢慢回忆二十几年的往事,一幕幕一出出跟戏台子上的戏,此起彼伏,她点数着喜怒哀乐,心中仿佛灌进了温热的盐水,正好满满一碗,持平于身体,不敢轻易动,否则洒出来,就化成了泪。
“你得坚强啊,路终归还是要自己走。”
、云淡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以后大修啊大修XD~~
复季珩喜爱养花草,在王府如此,在佛寺亦如此。
不晓得从何时起他的屋子里多了一盆石莲掌,他侍弄的极好,叶片肥厚有棱,重重簇簇的叠生开展,玲珑繁复,清浅的绿瓣盘坐在一起,好似石凿莲花,永不凋谢,故因此而得名。石莲掌没什么馥郁的香气,更衬得素雅净致,置于寺中倒也贴合青灯古佛的意境。
苏彦端了药送与复季珩时,他正坐在大理石凳上摆弄着石莲掌晒太阳,沈时笙于一旁逐字逐句地念书给他听,闻着了药味,复季珩蹙眉摆手道:“一连喝了五日也没有效果,这药不喝也罢。”
“那可不成,”沈时笙搁下书,从案盏上接过热气腾腾的药,对他说:“才五日而已,见不着效果很正常,慢慢来总能好些不是?”
“你就巴望着我复明。”话里意思半揶揄半无奈,沈时笙听得出来。
“凡事一码归一码,”她舀起几勺晾凉,生怕烫着他,这药确实苦涩的难以入喉,可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比不喝强,“你的眼睛我从未想过放弃,即使……你痊愈后要回到府里。” 
日光晴好,洒在沈时笙长软的发丝表面,泛着稀薄的亮色,她出神地盯着复季珩清俊的脸,掌心被药碗的热度焐出了汗,细细的潮湿,沿着掌纹流淌化开了某部分凝固的思绪,盘踞身体很久的东西,在这个明晃晃的午后忽而释然了。喜欢他就待他好好的,若是物质上的给不了,至少还能交他一份完整的心意。
“那你随苏彦去歇下吧,我自己喝。”复季珩差遣道。
他还是老样子,喝药必须得屏退左右,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惹人端倪。
沈时笙从复季珩手中拿走了石莲掌,道:“我瞧它长势喜人,莫不是小侯爷天天用草药灌溉?”见复季珩面色微变,心里晓得自己是猜的八'和谐'九不离十,他竟果真把药都倒给了这盆花草。
苏彦压低声音偷偷乐,沈时笙看着复季珩正经的脸,一时间亦是哭笑不得。
说起来也挺好气和挺好笑,复季珩打小文武皆修,身子骨虽不壮硕却颇为结实精干,因甚少生病的缘故,喝药的机会便少,大抵是由于这个,再加他不喜甜食,少时喝了药又死活不肯含一块糖缓和,导致怕药惧苦成了他为数不多软肋之一。
沈时笙记得清楚,他十九岁那年难得伤风受寒,起初硬撑着不说,脸色白的像个鬼,后来有一天她给他沏茶,茶盏还没斟满,只听咕咚一声响,但见他栽歪在书案上,她伸手一探他的额头,感觉烫得厉害才知他发起了高烧。生病不及时医治,强拖了好些天,使得病情汹涌,大夫怕王爷责罚,开了几剂猛药,一碗碗的汤汤水水全部马不停蹄地往复季珩房里送,她服侍他羹汤,头前儿被王爷训斥了不说,眼下更被他冷言冷语地奚落了几番,意思多半是自己多管闲事把他的情况张扬出去,害他遭这劳什子的苦罪。
她憋屈得咬牙切齿,瞅四下无人就指着他鼻子骂:“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活该你生病。”看他面不改色,她戳着他的痛处补了一句:“这么大个人还怕喝药,还怕苦,好生丢人!”果见他立刻怒了……
沈时笙现在回想起来,复季珩他绝对是恼、羞、成、怒。
她好整以暇地撇一勺药,吹温了才喂给他,“真没有多少,很快就喝完了。”
“拿走。”他脖子一挺,眼一闭,摆明了架势。
“那帮你取一碟糖浆来调调。”沈时笙柔声道,似哄着一个小孩。
“不必去,我不喝。”清冷而生硬的调子。
彼时正是大好,古木参天,顺着春'和谐'色一路南归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枝桠叫得甚是欢快,碧叶婆娑,光影斑驳,天空澄澈如洗,白云缱绻地漾散开去,古旧质朴的阁楼与佛寺矗立在环侧,覆盖了时光的尘埃,厚厚一层,让人有说不出的安详,惬意。沈时笙抬起头望尽这无限美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想让你看见,此刻我所拥有的美好的一切,苍穹高远,草木绵延,我全都想与你一同看见。
“这么漂亮的景色,看不见委实太可惜了……”沈时笙对苏彦缓缓道:“你能再熬一碗药么?”
“沈姑娘?”少年不解。
“一碗我都不喝,无需费心。”他阻道。
“你不嗜甜,我们怕是无法同甘,可是,一碗药汤罢了,我愿陪你共苦”说给他也说给自己。
“……”
“这样,可好?”夹了恳切的味道。
“不好,”复季珩支起下巴,睁开眼,“此药甚苦。”
“那也无妨,我先尝。”
纵是百炼钢,终不敌绕指柔,时隔经年一品,方知道箴理不变。
男子闻言抚住眉眼,唇畔扯出一抹温润的弧度,云淡风轻的好看,他对苏彦道:“算了,你去吧。”
有时真就拗不过她。
……
他听她说:“你要快些痊愈起来,这儿花开的正好,天也很高,给我们送枇杷的小僧侣,隐尘略胖些,心宽体胖,隐世是瘦小些,仙风道骨。方丈大师慈眉善目,有几分像咱们府里管事儿的张伯。”听她说“上次你吹笛的山顶,那里柳树长得好,比京城街巷的还要好,你若喜欢,过些日子我们三人一同再去。”话里头裹了笑意,被毒物蛰伤的事只字未提。
正说着,苏彦便端来了第二碗,沈时笙接过,拂了拂裙衫,对苏彦耸耸肩,仰头将药汤悉数灌入喉中……怎一个悔字了得?她咬着舌头,使劲儿捂嘴才压下欲要人作呕的苦味,胃里翻江倒海,简直苦翻了天灵盖!她屏住气息,打死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模样看起来忍得煞是辛苦。
“苦么?”复季珩揉了揉太阳穴,神色莫名。
“不…苦。”亏他看不见沈时笙把嘴唇都抿青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彦拾掇了一只空碗,看沈时笙的眼神里满是“你舍生取义”的敬佩,而这个眼神并没持续多久,沈时笙苦着一张脸比划嘴型,让苏彦趁送碗的空挡替她带一小碟糖浆,苏彦笑眯眯地应了,转身去灶房,沈时笙眼睁睁瞧复季珩挑出小勺,举起粗瓷碗喝水似的喝光了乌漆漆药汤,压根没用她帮忙。
“苦么?”她愣于他的反应,于是反问他。
“还…行。”吐出两个字,若长风拂卷,呵气如兰。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殊不知,桌下他一双手早已攥成拳。
风过,花招,云淡,天暖。
口中苦涩渐消,嗅到空气中花株的香甜。
沈时笙起身,越过石桌面,弯腰为他理开吹落额前挡眼的发丝,指腹偶然擦过他的眼角,密长的睫羽撩得皮肤发痒。清而薄的表情,不必勾勒便可了然于心,想要忽视掉所有不完整的细节,让这个人以独一无二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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