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3章


从这时起我便窥到健之在家里委实没什么地位可言。一来是二太太所生,二来又排行老三,三来又是个男孩儿。物以稀为贵,他还没有思思一半受宠,全家上下都把他当成还没长大的孩子。
总之,前有健之的坚持,后有众人的撺掇,健之便名正言顺地哪也不去,留在家中当孝子了,尽管倪太太显得不大乐意。
我不打算再听下去,而是满意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回。锁了房门,爬上床,盖好被子,抬望天花板,静待三少爷的莅临。
石膏吊的顶,中央一具莲花状白灯,重重叠叠,晶光闪耀,气派,但不显繁鹜。地毯、家具一概是玫瑰粉红。这哪里像客房,倒更像初婚夫妇的新房。想不到倪家是一个脂粉气这么浓的家庭。
床头柜上放一盏台灯,灯罩是蝴蝶型,浅紫色。说起来,紫色一直是我最钟爱的颜色。我觉得它雍容而淡雅,高贵而沉静,流动着一股神秘的忧伤;又兼具蓝的惆怅与红的热情,冷中含暖,柔里带刚。如果把颜色比为女人,那么紫色一定是位冷艳名媛。
我望着这盏台灯出神,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阿明。哦,我忘了通知他今夜回不了家。手机那边他满怀关切,像是一位苦苦劝说夜不归宿的女儿赶紧回家的父亲。我却听得极不耐烦。阿明什么都好,就是太婆婆妈妈,还有,太爱管我的事儿,以为我是他私人财产怎么着。我直截了当地说今晚喝多了,爬不起来。你想我走在街上被车撞死吗?他沉默片刻,问我何时回家。
“明天白天。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有体力回家了。”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吗?”
“因为平安夜啊,开心。倪家办了宴席招待我,我总不能不给别人面子吧。”
说到这里,我接了一句:“你放心,倪蕴之跟倪思思都去教堂看圣剧了,明早才会回来。我跟倪太太留在家里。”这话我可没有骗他。
阿明不再唠叨,只是叮嘱我注意安全。
挂掉手机时,瞄了一眼时间。22:18。不早了。估计倪太太行将就寝。只不过,倪健之这家伙
会在什么时候敲我的门呢?还是……他根本就没这个胆?一面想一面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个小时过去,一个半小时过去,一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过去,一个小时又五十分钟过去……“没种”。我低低地骂了一句,扯上被子蒙住脑袋,从思想上把他抛到大西洋,准备沉入梦乡。
便在此时,我清楚地听到房门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来了。我从床上一跃而下,顺手把床头柜的台灯拉开。走到门口,又把大灯给关了。屋里一团漆黑,只有台灯发出的淡黄的光,罩在宽大的床上,像是一片笼了朦胧轻纱的田野,等待情人来此嬉游,奏响一首勾魂的爱曲。我正要开门,忽然心念一动,闭上右眼,左眼从门上安装的“猫眼”里往外瞄,霎时间我呆住了。
门外并不是三少爷健之,而是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倪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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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海迅速掀起一场风暴,瞬间冒出好几个应对措施,最终的结果是决定按兵不动。
从“猫眼”看去,倪太太容光照人,眉目鲜明,该是刚化了妆。乌发云盘,鬓间插了一支珠钗。她左瞅瞅右看看,脑袋摇动,珠光就在黑暗中沁溢,犹如清水在丝绸上流淌。这珠子价值定然不菲。此外,她身着一袭宝蓝的旗袍,外披灰色貂皮大衣,手腕挂一个镶了碧玉的绣花手袋。这份打扮,若说她不是出门见客,鬼才相信。
我好奇心大炽。这么晚了,一向规规矩矩、贤良淑德的倪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见谁去?为什么走之前还要敲我的房门?是试探,还是……?
“咚咚咚。”又是三下敲门声。
不应。
倪太太这下放了心,脸色添了一份平静,大概又过了一分钟,确定我熟睡后,才转过身,提步走开了。
我倚在门上,大气也不敢出。
倪太太足音渐远,接着是拿钥匙开客厅门的声音。再接着,就该是穿越花园,去开倪家的大门了。
我疾步走到窗台处,拉开帘子,朝花园张望。
黑暗中闪出一条身影,正是倪太太。只见她一路小跑到电子门前,伸出手,按下密码,门便气势非凡地朝两边退开。门外出现了一个人,个头比倪太太高许多,是个男人无疑。
我有趣地看着倪太太与这个男人相拥在门口,顷刻明白过来为什么倪太太坚持要让倪健之跟着倪蕴之他们走,而要留我在客房里过夜。
为了和老情人相会,一方面不得不支开亲生子女,一方面却要留一个外人来掩人耳目。
宋苒青。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打心眼地佩服和高兴。
一个女人,寡居多年,辛辛苦苦拉扯子女到这么大,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是再所难免。不过,身为全城十富之一的倪氏集团的贵妇人,堂堂一家之主,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一旦传开了,到时候就算倪太太自己脸皮够厚,赖着不肯走,倪家的大公子怕也容不下她。倪太太冒险玩火,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女人需要更多的勇气。一旦泄露,很可能闹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一丝笑意爬上我的嘴角。老天啊老天,你待我真的不薄。以前知道的事情不够,现在又送给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我倒要看看,倪家还有谁能逃出我的掌心。
倪太太与那个男人在冷风中依偎叙旧。两人你侬我侬了大半个小时,最后倪太太从手提袋里摸出一样物事,塞到男人手中。我估计那是一个装着钞票的信封。男人揣入怀里,挥手跟倪太太告别。
我放下窗帘,坐回床上。生平最不爱看的就是依依惜别。
屋子里静得吓人,我的心狂跳不止。这个膏粱锦绣的家庭,究竟还掩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一会儿,客厅传来脚步声,倪太太会完情人回家了。
这个精明的女人,经过我的房间时没忘了再敲几下门。确定无虞后,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就睡。
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我的心依然没有平定下来。今夜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不眠之夜。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整个过程中倪健之没有来我的房间,要不倪太太跟我,都得玩完。
正想着,又有人敲起了门。我警惕地望向门口,听到的却是一个年轻男子轻细的声音:“阿梅小姐,你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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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小姐,你睡了吗?”门外男子重复了一遍。
“谁啊?”我故意打了一个呵欠。
“是我,健之。”果然,他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
我走过去开了门,看见倪健之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口;像一个在外面犯了罪而现在溜回家避难的孩子。我示意他进屋,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迈步。
我盯着他的脸,满脸的拘谨;盯着他的眼,满眼的羞赧。
“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逗他。
健之脸上浮出讶色,半天不说话,心里一定在想: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许久,我听到他怯怯地道:“我失眠了,想找你聊天。”
这不就得了,我知道你睡不着。我把健之拉到我的床边,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推,他便顺势坐了下去。
我仔细地端详他,莫名滋起妒意:为什么倪家的人一个个都长得跟王子公主似的。倪家的血统,真的有这么高贵吗?
健之安然而坐,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抬向我。
房里静得可怕。我贪婪地阅读健之的眼神,发现它慢慢地从羞涩不安转为了平静温柔,除此之外还蕴藏了一份深情与期待。如果眼睛真是心灵的窗户的话,那么我透过这扇窗户看到了一颗纯善、敏感、需要怜爱的心。我几乎就要被这眼神诱惑了。
我暗骂自己:阿梅,你一定要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是来干什么的。想到这,我妩媚地一笑:三少爷,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怕别人发现么?
“我妈妈夜里睡觉容易惊醒,我得到半夜等她睡熟了才行。”
我撇了撇嘴角,天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躺在床上思春。
“倪太太今年多大了?看上去好年轻呢。”我突然问道。
“四十七。我妈二十四岁嫁入倪家。二十六岁生的我与二哥。”
“也就是说,你今年二十一岁?”
“是。思思没跟你提过这些?”
我摇摇头,思思跟我相识两年,提的最多的就是阿明和蕴之。
“唉,思思从不把我当哥哥看。”他落寞了,脸庞挂上了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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