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牡丹》第37章


不过从银叶口中,我好歹听出了柔然从来没停止过打北朝的主意。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如果奚铮打算对南朝开战,他就很可能陷入到腹背受敌的状态,而这也使得他对我的承诺显得可信了一些。
然而,就在这个传言在我心中引起的疑虑渐渐减轻的时候,繁花似锦的五月时节,一个惊人的消息却由外朝传入后宫,继而掀起惊涛骇浪——北朝与柔然正式议定亲事,以彭城王奚岄、南安公奚芸为正副使,奉备皇后文物及行殿、并六宫以下一百余人出使柔然,迎柔然公主入朝。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在后宫中的女人们心中会投下何种巨石。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奚铮早晚会立皇后,但她们多数认为皇后的人选就是在现有的妃嫔中产生,因此在我入宫之前,是卢双妙一枝独秀,等到我来了,便是我与卢双妙难分高下,结果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柔然公打乱了所有人心中的计较,也让诸妃在吃惊和诧异之外,开始等着看卢双妙或我的笑话。
卢双妙的反应,在我看来十分有趣。对于那位即将到来的皇后,她一方面因为觉得终于能有人压我一头而幸灾乐祸,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终与后位无缘而郁郁寡欢,于是在一些公开场合,她往往讽刺完了我,自己又无精打采,很是矛盾。
至于我,虽然也对新皇后有许多想法,但并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因为终于弄清了北朝遣使柔然是为了娶柔然公主一事,我最初是很庆幸的,因为跟攻打南朝相比,奚铮娶谁当皇后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转念又想,如果我对奚铮可以起到影响的话,那位柔然公主也未必没有,何况柔然之于北朝,可能比南朝之于北朝更加重要,那么她的到来,究竟会为我和我的国家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
可惜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人能为我分忧,大家都自动将我的心思看做了失望,光极殿中当差的人自不必说,于氏来与我喝茶时,也总会有意无意地宽慰我。仅以心胸而论,我觉的她才是当之无悔的皇后人选,因为她对于后宫中任何一名新成员都不会妒忌,而且总是能为奚铮的行为找到各种各样合理的解释。
“陛下看似万人之上,可所受的束缚其实比平民百姓不知几多,与柔然和亲是对两国边界争斗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陛下当为之事,还请昭仪不要介意,陛下心中所爱仍是昭仪无疑。”这就是于氏对这件事的看法,我想就算奚铮亲口对我解释,大概也不会比这更好听了吧。
就这样,在无数人的议论、猜测、想象和等待中,神兴三年的冬天,经过数个月的跋涉,这位郁久闾氏的公主带着她车七百乘、马万匹、驼千头的嫁妆,从千里之外的柔然王庭来到了洛阳,成为了奚铮的中宫皇后。
☆、胡音子
我站在徽音殿诸妃行列之中,看着宫女列队簇拥着一位盛装少女一步步走向奚铮,仿佛看见了两年多之前自己的身影。那时的我从这个位置上看去是什么样子的?面上全无表情、目光含冤带怒,恐怕多么华丽的服饰也不会让这种女人看起来美丽吧。
不过眼前的少女与当年的我显然不同,她十分年轻,不过及笄年纪,有着连持重端庄的皇后礼服也遮盖不住的活力;她的肤色异常白皙,发梢微卷,眼珠子都比常人要浅上几分。可是她与我最大的差别并不是外表,而是她的姿态:她直视天子,嘴角挂着浅笑,昂首迈步,微微抬起的头颅使得四周比她身量高佻的宫女反而显得低声下气。
是的,这位郁久闾公主的姿态是骄傲的,这一方面来自于她皇后的身份,更多的则来自于她强大的祖国。
在我想象不出的比北朝更遥远的北方,她的祖国控弦数十万、志陵中夏;她的父亲处罗可汗与北朝常年征战,旗鼓相当。听人说她在南下的路上,但凡涉及朝向尊卑,都不遵循北朝坐北朝南的规矩,坚持柔然的以东为尊,迎亲使彭城王数次提醒,公主却说“在见到你们的皇帝之前,我还是柔然的公主。”
便是这样的一位公主,接过了中书令呈上的金凤印玺,捧着它沿御阶而上,端坐于奚铮右侧,目视下方,仿佛理所当然,而我与诸妃朝臣一起跪拜,不得不满心羡慕,却又羞耻和叹息。我羡慕的是她能有一个深感自豪的故国,喟叹的是自己与她同等出身,却名难符实。
第二次见到郁久闾氏,是在册立的第二天。从这天起,后宫便有了女主人,也有了我们这些嫔妃每天都需要去参见的对象。
在皇后的含章殿中,我与诸妃依品级跪坐在郁久闾氏下首,皇后坐于独坐榻之上,与她左右两边的柔然侍女已经是完全的北朝装扮。在这些侍从之中,我还见到了好久没见到的保夫人,听说她被任命为长秋卿,已然全权管理了皇后所用官署。
“各位娘子都依礼来向我问安,我很高兴。”郁久闾氏对我们略略扫视了一圈,笑的毫不拘束。她今日并未着皇后礼服,仅是一身日常的绣双碟花棉长袍,这使她看起来十分活泼,也突显了少女气息下的可爱,“我初入宫,还不认得娘子们的姓氏位份,娘子们可以一个一个告诉我吗?”
皇后只说了这两句,便能听出她的汉话并不特别流畅,夹杂着奇怪的口音,很可能是由于和亲而临时学的,不过因为大多用的都是简单的词语,反而显得亲切。我们依次上前自我介绍,程序与我第一次见后宫嫔妃时相同,只是没想到我才说完,就引起了皇后的兴趣。
“你就是南齐的公主?” 郁久闾氏望着我,目露好奇之色,“我早听说宫中还有一位南齐公主,原来就是你,你真漂亮。”
她以“你”“我”相称,不知道是不会说“昭仪”,还是不拘小节,但我从她坦然的笑容中感觉到的是纯粹的好意,遂而也笑着对她颔首,“皇后谬赞,皇后豆蔻年华,清丽明媚……也很漂亮。”
怕她听不懂我的形容,我最后也用了“漂亮”二字。果然郁久闾氏发出愉悦的笑声,竟从榻上起来径直走到我跟前,脱下手上的一只镯子递给了我,“这是我从柔然带来的,送给你做见面礼吧。”
相较于仪式意味极浓的晨昏定省,她这样的随意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一旁的保夫人却冷着脸站了出来,对皇后规诫道:“皇后,刘昭仪只是陛下妃妾之一,无需特殊对待。”
“我并不是只送她一个人。”郁久闾氏不以为然地回头看了保夫人一眼,接着便命柔然侍女捧出一个盒子,其后每位嫔妃上前回禀,她都赐了一份礼物。不过所有人中,只有送我的镯子是她亲自递到我手上的。
保夫人对她这种做法仍旧不能苟同,又对她说,“后宫嫔妃来向皇后请安是规矩,皇后也无需这般赏赐。”
这回郁久闾氏干脆当做没听见,也不再回答她,仅是面对我们笑道:“我虽然是皇后,却比娘子们都年幼,懂的少,连话也说不好,还请娘子们多与我亲近,不要疏远我。”
这日上午的请安便是在如此轻松简单的氛围下结束了,诸妃们前脚离开了含章殿,后脚就开始议论纷纷。她们也同我一样,看到了册立那天郁久闾氏的高姿态,所以现在多半意外于皇后比想象中的平易近人、客气谦恭。
“而且看她对保夫人的态度,恐怕日后又有的瞧了。”一位嫔妃窃窃笑道,引来了几人附和。她们对保夫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当初我与保夫人争执时,也是在旁边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戏,如今又来了个靠山更硬的皇后,自然兴致迭起。
“人家是皇后,凭她对保夫人怎样,我们也是学不来的。”忽然有人冷不丁一句打断了那几人的议论,接着又瞥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大概只有昭仪例外,看皇后今天对您格外看重,您应该也可以有样学样的。”
我与卢双妙四目相对,她每次与我碰面,不讽刺几句就好像浑身不舒服。我照旧没有理她,而其余人对这情形见的多了,也已不似当初那样乐于随着她一同嘲笑我,何况眼前的柔然公主才是她们新的关注对象,对卢双妙和我之间的纷争便没那么在意了。
卢双妙一句话说完,见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不禁更加气闷,冷哼一声,加快步伐脱离众人独自而去。这时就有几人对着她的背影轻声笑了出来,谈论的话题又从皇后身上拐到了卢双妙身上,说奚铮怎么怎么冷落她,又耻笑她怎么怎么没有自知之明。
我坠在诸妃后面,默默听着她们的闲话,不由生出几分感慨。后宫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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