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望尼罗河》第64章


管架。如此看来,这个时代的古埃及还没有发明橡木桶这种现代专用来陈酿酒液的酒桶,而之所以将装有酿好的葡萄酒的陶罐运来地窖,除了出于地下较地面更为阴凉通爽的考虑,也有防盗意识良好的缘故吧。
晓蓠注意到每个陶罐颈部的位置都贴有相近的莎草纸标签。她指着标签,并没有特别定着眼睛看谁,轻声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雅尼夫和穆兰惊讶地对望了一眼,“晓蓠小姐你原来不是我们凯姆特人?”
晓蓠被这么一问,无来由地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呃,这个……我不是。”
二人探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掠过仿佛局外人的图特。晓蓠纳闷,她的问题怎么倒被无视了,正欲开口重复,图特打从进入地下室便再度握上她小腰的手缠紧了几分。
“图坦卡蒙葡萄酒·涅甫赫珀鲁拉王四年·卡格绿洲·梅莉忒葡萄藤庄园。”
“好、好详细……不过图坦卡蒙葡萄酒?”
“嗯。”
“那不是你们法老的……”
“说。”
“……前车之鉴,不说了。但是按穆兰先生的说法,这庄园的酒也都是属于他的吧?”
“聪明。”
“会搞这些花样,新潮的是你们埃及人本身还是只是贵国陛下?”
“仿效先朝罢了。”
“听说贵国陛下还是个才高艺多的人。”
“去掉‘贵国’的敬辞,你已是我圣土上的子民。”
晓蓠睁大眼睛,“我什么时候……”
“被命名就是被宣告拥有,你要记住这条法则,蓠。”
晓蓠霎时间没能把这两句话串联起来,因而无心计较图特那唤她“新名字”唤得顺理成章的态度,仿佛她本来该叫那个名字才对似的。
“晓蓠小姐,你的葡萄酒。”
不知何时,穆兰连人带酒站定在她面前,伸手递来同样是尖底的酒杯。她看了看旁边那人,已经姿势优雅驾轻就熟地呷起了杯中物。
她接过酒杯,好奇端详着酒杯底,这模样该怎么放到桌上?
不曾看她的图特淡然道:“酒干了自然可以放下来。”
晓蓠想了想,说:“难怪有人说你们埃及人作风奢靡,真是不懂节制。”补充,这是你们对手赫梯帝国的四皇子说的。
“看来晓蓠小姐是日夜在将军身下承欢鲜少到其他贵族府邸赴宴了。”雅尼夫玩味地望着她,一只手从穆兰手中接过酒杯,继续说道:“凡是开席前,主人家都会把从亡者老人那里买来的木乃伊搬到宴席厅向宾客展示,警示大家千万别只顾着纵欲欢乐而害人害己。”
“意思是只要客人们不想喝了,你们这些主人家就不会强加劝酒?”
穆兰笑着插嘴道:“喝高了很少人还能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往往这时候我们就会因为忙着安置醉酒闹事的宾客头疼。”
晓蓠讪笑,“那这木乃伊不是白买了?”
“大家看着欢喜就行。”
她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目无表情地看着雅尼夫。他们这些古埃及贵族的精神世界有够特别,不但捏造事实,还有奇怪癖好。她把视线转移到从刚才起一直沉默的图特。在图特的府邸住了这么久,她见到的酒罐酒杯没一个是这样子的,酒罐清一色是底部小圆、肚粗圆、上部颈口大的陶罐,酒杯则大多数是窄底宽口的各种材质的杯器,还有一种不曾在这边见过的高脚玻璃杯,但似乎这位少年将军很是喜欢,所以基本只可远观不可染指。晓蓠不解,为什么图特不像其他贵族一样使用这些酒罐酒杯?虽然不管原因是什么,这其实是好事,可她却有种强烈感觉,他比她更像是这世界的异类。
陷入自我沉思中,晓蓠错过了不少对话。等她回神,只听雅尼夫向图特恭声道:“即日便派人将银酒器以及30罐白葡萄酒送往王宫,图特将军意下如何?”
“嗯。”
晓蓠有些呆愣地看向杯里,竟是透澈的金绿色液体。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银酒器?白葡萄酒?”
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她半揽入怀中的图特此时俯贴在她耳朵上说:“防范于未然,下毒的人若不罢休,就算王国颜面尽失我也不能让他得逞。”
晓蓠的呼吸一窒,颤着开口问:“为什么?”
“先发制人知道么?蓠,我要出征了。”
她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没能反应过来,只是傻了一般盯着青色酒液映出的两人徒有轮廓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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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什么这么忧伤呢?”
少女蹲在花草灌丛前,小声地问。没有得到回答,她困惑地歪着头,阴影中她的灰色眼睛如同此刻天上的乌云。轻轻叹了口气,少女站起身,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会出现的吧……”
这般自言自语说着,不经意抬眸,远远望见前方的莲花池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他面带雪花石面具,沐浴在素白圣洁的月光中,整个人安静得仿若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陛下贵安。”
少女蹦跳着窜到那人影跟侧,对方虽然微讶,却很快适应了过来。
“晚上好,朵坦尔。”
朵坦尔笑着仰头,“陛下怎么总是一个人看月亮呢?”
少年法老想了想,“这样让我觉得平静。”
“可是这样的陛下令人感到孤独。”
法老笑了:“是吗?”
“皇后需要陛下,陛下该去陪他们的。”
他知道朵坦尔指的是安卡珊娜蒙和未出生的孩子。对于朵坦尔理所当然的近似于命令的语气,法老并不责备,“朵坦尔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少女眉开眼笑,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灿烂如星的笑容:“我有事找师傅。最近他都忙着别的事,我想今晚能在王宫里见到他,所以就过来了。”
看着她一跃跳到池边一块装饰性的大石上面,法老不解地皱起了眉。他从未明白过这个女孩为何能一时肃穆如看透了世间一切的老者一时又俏皮得像天真无忧的孩童。可是神的使者何曾是凡人能理解的。
“伊菲玛特神官确实有要务在身。”
朵坦尔忽而转身,高高地俯视下来:“是维西尔和陛下说的吧。”
“的确,因为他们之间见面比我方便和频繁。”
朵坦尔回过身,放平双手,在高低不同的石头上如履平地地走了起来:“维西尔好久没来找师傅了,不过我知道维西尔近日又沾染了恶灵,费塔一得空就跑来跟我诉苦。”
法老没跟上她的逻辑,只好转移话题:“明天你会到外面参加巡游吗?”
“太阳船的游行?会吧。这是大家表达对王还有众神感恩和颂赞的大日子呢,而且那么热闹,欢乐的气氛让置身其中的人也能受到感染。”
“是呀,看到路旁载歌载舞的舞者和乐师,我也很想参与到其中。”
朵坦尔声音比刚才略小,原来人已经走到最远的石头上了。她开始折返。“陛下会有机会的,只要等那一位清除了叛逆者们。”
少年法老沉默了。雪花石面具后的黑色瞳孔露出深思的眼神。
“我知道陛下在思量什么。你是在想,这条路如此漫长且荆棘满布,到最终要牺牲什么牺牲多少甚至可能血流成河,也未必一定可以马到功成,也许最后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但是……”她在中途停住,抬头仰望一片片乌云遮蔽下的银白星河,“我相信他。和我相信师傅、师傅相信那一位是同样的信任。”
听到这里,法老想起了皇后平日言辞间对自己表现出的无比信赖。对于她所说的往事,他一概没有印象,而安卡珊娜蒙凝着那盏雪花石灯座旁的矢车菊花环,脸上只带着温暖的笑意说,是他还太小记不住,可她却一直记着,也是从那件事以后,对他倾心不悔。
“不知道他是怎样走过来的。”
朵坦尔疑惑地看他,显然轮到她跟不上他的思维:“陛下在说什么?”
法老失笑:“皇后说起先王病殁,她遭人掳走再被营救的经历时,眉间眼里都是全心全意的崇拜与爱慕,我实在被她看得难为情了。”
朵坦尔恍然,“是那件事啊。”
“面对这样的她,我忽然觉得茫然,不知道让她怀上孩子是不是正确的。”
“陛下何必这么想。这孩子是在伊西斯女神的祝福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说明你和皇后陛下的结合得到了神的认可。那你还忧烦什么呢?”
少年再次沉默,半晌,才低声应道:“安卡珊娜蒙,她太美好了,我怕……总有一天她发现全部真相后,会对我失望,甚至厌恶我。”
朵坦尔霎时不晓得如何应答。
微凉的晚风中,灌丛与高树的叶子一同沙沙作响,合奏共鸣。少女齐腰的浓黑长发随着残破的长裙轻扬起舞。
“自卑蒙蔽人的双眼同时,还会如黑夜一样将他的光芒笼罩。陛下其实只要正视皇后眼中的你就行了。”
余音方落,他愕然循声看去,原本站在崎岖石路上的朵坦尔早已没入月光照不到的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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