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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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九八八年,距离跟母亲联络上的许多年之后。好几位长辈跟朋友都比我更早见到我母亲,我总是想法子拜托人家帮我带一点什么去,其中也有外国人。那是父亲在世的最后两三年,我一点也没有向他透露跟母亲有信件来往的消息,他既然对母亲只字不提,我就同样一句也不说。
我把与杨家骆先生夫妻合照的照片寄给母亲看,她的回信里对于杨教授很不以为然,我听了也一字都不讲,上一代的恩怨,用不着让下一代知道,即便是牵连到婚姻问题。我认为,再也用不着解释说不清的感情问题,我了解母亲总想表白一下她当年为何把我们留给了父亲,又想说清楚为何她会跟父亲离婚。说得清楚吗?我该知道吗?我一定要下判断吗?我不想听,不想知道。男女之情要是说得清楚,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以通行常理论断爱情,本非我之所愿,我总在逃避母亲的解释,因为既不想虚应故事,也恐怕真相大白。我肯面对的只有一个简单的事实:她是我亲生的母亲,她无底地爱着我,必要的话,她会毫不迟疑地为我牺牲,包括她的生命,就这样,还不够吗?
母亲一生都没有过到什么好日子,她爱有才气的饱学之士,先后嫁给了父亲与章乃器先生,他们二位都很符合这样的条件,可是母亲也都没有从他们那儿得到幸福。电子书下载。她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台湾,最后这一个与章先生所生的章立凡,却因为我至今也不了解的、当时所谓的“反革命”问题,从十九岁到二十八岁,人生最美最精华的岁月中,成为一位年轻的政治犯,那个十年,是在监狱中度过的。母亲自己也在“文革”中受到迫害,落得一无所有,六七十岁了还要当扫街工。
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她唯一记挂的事便是一个月一次,清早天还没有亮就起来,到离北京城很远又极冷的延庆去探监。到有一天平反了,章乃器先生却也过世许久了,我还记得,在台湾的报刊上,也报道了章先生过世的新闻,姓名上冠了一个“逆”字,唤作“章逆乃器”,那时我怎么会晓得他就是我母亲后来的夫婿?差一点被蒋介石枪毙的七君子之一?章先生在国共两边都不受欢迎,都差点断送了性命;身后只留下风骨与名声,跟母亲嫁的头一个丈夫我父亲一样,也是个非常不识时务又爱国的书呆子。他原本在香港从事于金融事业,毛泽东请他回去共同建国,他就扔下一切回去了,结果在反右运动中几乎送命,历经牢狱之灾,仅以身免,生前未及得到平反。
一九八八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回到大陆。在当时,虽然经国先生刚刚去世未久,他生前就说是开放了赴大陆探亲,但是先得申请才行,没有观光这一项,申请了准不准很难讲。我的母亲在身份证上是“殁”了的,要确定她没有过世,得怎么做才能让相关单位相信?我没有把握,我怕申请不成,于是顾不得法律,打算从香港进入大陆,先在画家刘国松家住了两三天,听他说了许多亲人相会的故事,负面的为多。但是,听起来,我似乎不会遇到这些情况。
大陆就是我心目中的祖国,不像现在,谁要是公然地说大陆就是他的祖国,就是统派,统派就是亡国奴,亡国奴又等于卖国贼,到了变成卖国贼,自然人人得而诛之。那个时候海峡两边的敌意还是很浓,祖国与敌人是同义字,很荒谬,但这样的思想在台湾已经有许多年了,我应当就是那种国家民族观念教育下的一代,没想到有一天能够安全地来去,从飞机往下看,脚下是一片从书本上早已熟悉、又在考卷上回答了无数次的祖国,但也一直仅仅是属于书本上存在的土地,成为事实,反而有点不适应。
公审“四人帮”时,从电视上的转播听到了他们跟我们说一模一样的语言,都觉得怪怪的,他们是“共匪”呢!怎么也说国语?虽然知道他们不说这个也没别的语言可说。中国民航也太不一样了些,都起飞了,还有行李从上面的行李箱往下掉,小厨房里的一个柜子,整个地甩了出来,好可怕。空中小姐爱理不理的,一个比一个神气,发给我的餐点里有一只冰冻的鸡腿,上面结的霜都还未解。但这也是我的祖国啊。
飞机终于在一个破旧的机场落地,就是今天美轮美奂的首都机场同一个地方。小得可怜,只有一个行李轮转台,用推车还要付租金。我戴着一顶宽边草帽,后来母亲说,她一看到戴帽子的,就知道一定是我。大概这也是母子连心。
母亲早在三个多小时之前就到了机场,早早地在门边占了个好位子,依现在的说法,她要在“第一时间”看到我。她立定在门边的位置,三个小时,一动未动,用她仅有的一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这只有母亲才做得到,恋人也无法相比。
我有点手足无措,在跟着母亲、弟弟出机场之际。计程车好小,很勉强挤进了三个人跟行李。那一阵,新闻媒体上常有一些报道,就是两岸亲人一见面,马上抱头痛哭之种种,我很怕,怕我哭不出来,又怕真哭出来,只好先在电话中说清楚,彼此一定要好好地控制情绪,别哭。
从香港转来的飞机,落地的时间在下午,我没有去牵妈妈的手,她是个陌生人,一位老太太,穿着很朴素,我不太好意思细看她。弟弟也是,没想到个子比我还要高,斯斯文文的,没有一点红卫兵的气味,也没有蹲过十年苦牢的风霜,反倒像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说话慢慢吞吞,动作沉沉稳稳,细皮白肉,那么,我们都得自母系遗传了。
在信里,用文字表达,我很习惯,面对面竟然找不到什么话说,只觉得,那个遥远的、记忆里穿着有垫肩的西式大衣的时髦女子不见了,跟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全不相干。
母亲只在上计程车之前,拉住我的胳膊说了一句话,上海口音,轻声轻气的:
“等一下子,在车上的时候,你什么话都不要讲。”
吓得我真的一路无话。直到崇文门那栋十几层的家门口,刚下车,母亲又说了一句话:
“等一下子,进门之前,什么话都不要讲啊。”
母子重逢,比我们更安静的,大概再也找不到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旧”好“话”,倒是弟弟肚里有许多掌故,国民政府时代的种种,他十分了解,后来方知,他是国民政府时期经济方面的专家。他的最高学历是清华附中,身陷“文革”大难,也没有读完,却能博学多闻,供职社科院研究,在那样的环境中,十分罕见。后来见到更多的大陆远近朋友,我不禁怀疑,他会不会是全大陆最斯文的男子?
计程车司机帮我们把行李搬上楼,才刚探头,说了一句话:
“好宽敞啊!”
我跟着四面看,心里的一句话是:
“好狭小啊!”
原来不到二十坪的屋子,在北京,已经算是大的了。
在北京,可以读到许多台北读不到的书,弟弟有不少藏书,门类广泛,古今俱全,非常合于我的胃口,边读边谈,每至深夜,不亦乐乎。现在他已经是一位政论家,四处稿约演说不断,我至今却依然怀念当时灯下抵掌、纵论古今的快意。
母亲住在十楼,我看到楼梯口有许多已经干枯的花圈,方知原先住在六楼的沈从文先生刚刚过世。进一步又知道,这一栋楼的住户许多都是名人的遗族。徐悲鸿的未亡人廖静文女士,郭沫若的公子、物理学家郭汉英先生,另外李鹏的亲家也住在十楼的另一家。然而除了电梯有人照应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待遇。在我的心目中,沈从文是何等了得的人物,但是包括母亲在内,看来也就是个邻居而已。曾经遇到张兆和女士上楼来看母亲,张兆和跟母亲曾经是同学,一口徽音,十分温柔,我送了一把从台湾带去的兰花给她,她看了又看,说是干了还可以做成干花。另外听弟弟说,沈从文是在家里过世的,要抬出去的时候,电梯太窄,所以,死后的沈从文,是坐着离开他生前最后住所的。
那个时候台湾来的出门还要用外汇券,所有的东西,都要以外汇券付款,正好是一般人使用人民币的两倍。对此我心理非常不平衡,觉得非常荒唐。除此之外,花钱还要附带许多的配给票,名目繁多。有米票、面粉票、豆票,要是在馆子里点了一味豆腐,就用得着。还有肉票、蛋票、油票,等等。假如要买衣服,不管是内衣还是衬衫,得有布票。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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