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玲珑》第20章


“请问,您找谁?”一个女佣探出头来。
“我找钟先生。”魏晓日许久没来,老人家看来体力终是不支了,只得雇人了。
“事先约好了么?”女佣谨慎地问。
“我是先生的学生,叫魏晓日。先生给过我特许,什么时候来都是可以的。烦请通报一下。”魏晓日解释。他知道先生的生活节奏,此时正是喝咖啡的时候,比较起来,是先生一天里最能接受被打搅的时间。先生一定在和师母聊天,借以知道外面的事情,他常戏称这是一天当中的“放风”。
女佣刻板地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刚来。不晓得先生的学生有多少,请等一下……”
女佣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师母。
师母大嗓门,嚷起来:“我说晓日,你是不是成了亲了,怕我和你钟老师吃你的喜糖,所以才这样久地躲着不上门?”
当着女佣,魏晓日有些不好意思。“师母,怎么会呢!没有姑娘会看得上我一个书呆子。除了您家,我没有地方可去。只是最近忙得很凶……”
师母说:“晓日,你老师一天说你是个老实孩子,我看你是撒谎。”
魏晓日一惊说:“我哪里撒谎了?”
师母说:“什么忙?再忙,真要把老师放在心上,也抽得出时间。不过是借口。是不是我上次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你看不上人家,就不好意思到我这个媒人家来了?”
魏晓日抿嘴一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师母像领小孩一样,牵着魏晓日的手,走到客厅。人还没进去,就嚷嚷起来:“老头子,你猜猜,是谁来了?”好像魏晓日今天的拜访,完全是她的功劳。
先生沉稳地说:“我不屑猜,就知道是谁。只有魏晓日,才能让你这样开心。”
师母说:“你一定是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钟先生说:“你那样大的嗓门,还用偷听吗?”
魏晓日问过先生好,坐在先生对面,陪着喝咖啡。用小匙搅着咖啡杯,心想怎样才能把话引到夏早早的病上面。
“你今天找我,必有紧要之事。”钟百行先生开了口。
“只是好长时间没见先生,特来看望。”魏晓日恭敬地说。
“晓日,中医有一句古话,想来你是知道的。”先生捋着胡须,好像沉思。
“不知先生指的是哪一句?”魏晓日问。
“中医四诊八纲的第一句,是什么?”先生眯着眼睛问。
“望而知之,谓之神。”魏晓日回答得很迅速,但心里打鼓。这题目太容易了,当先生用太容易的题目考你的时候,通常另有所指。
“晓日,你眉宇中带凝重疑虑之色,口唇却又颇显光华。这说明你自身的健康状况是很好的,但亲近的人当中有人患了重病……”先生轻轻啜着咖啡说。
“先生是神。”魏晓日心悦诚服地说。
“我不是神,只是说明你太看重此事了。挂了相,只要是有经验的大夫,一眼都看得出的。有的人说出来,有的人不说。我是你老师,关切你,所以就说了。现在,轮到你说吧。”钟先生说。
魏晓日惊佩不已。他知道先生幼时曾修习中医,后来留洋专攻西医,晚年又研习中医,表面上看来是绕了一个大圈,其实已高屋建瓴圆融贯通。如同齐白石的衰年变法,技艺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想表达自己的仰慕之心,又觉见外。既然被先生着穿,索性就单刀直入,也省了自己迂回辗转的困窘。说道:“有这样一个病人……”他把夏早早的病情作了介绍。
钟百行听完,没有说话。
“先生,恳请您救救她。”魏晓日满怀期望。
钟百行敲敲身旁的暖气管子,说:“晓日,你不是不知道。骨髓是什么?是一堆复杂而油腻的烟囱。我们平常都不理会它。如果它出了毛病,炉子就熄灭了。就这么简单。肉少力气少,吃上几天,补一补,肚皮就会挺,脸蛋儿就会红。可是,要让骨髓硬起来,难。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办法。”
魏晓日不屈不挠:“先生,您再想想主意!”
“晓日,在这个疾病的治疗上,我没有办法帮你。甚至可以说,在这个范畴,国内已然没有人在理论上比你知道的更多了。你的治疗方案,我看业已无懈可击。剩下的,就是你的病人的造化了。”先生的声音,像从一个深邃的古洞中发出,一派怆然。
“是的……我知道……但是,您要再想想办法……您是我的老师,您总是会有办法的……”魏晓日不屈不挠地恳求。
“晓日,你为什么这样热心?是不是要等得这个女孩子长大了,娶了做妻啊?”师母不知何时端了盘水果进来,虽然有女佣了,她还是喜欢自己动手,特别是对自己喜欢的客人。
“喔,老太婆,快做好吃的招待晓日,才是你的正事。医学上的事,你不要乱搅,好不好?”先生摆摆手。
魏晓日郑重地说:“我以前真的不认识这孩子。只是觉得一个如花的女孩,就这样死去,心在泣血。先生,我知道您是喜欢挑战的,甚至可以说,您是喜爱冒险和独创的。面对这样的不治之症,先生是否愿意开创一个医学的先例?”
魏晓日知道自己走出了一着险棋。以先生的功力和阅历,哪里看不透他这是激将,或者干脆就是一种操纵呢?但他背水一战了,以自己的力量,挽救夏早早的生命,实是再无良策。用寻常的方法,哪里能在先生分秒必争的安排中,再插进一根针?先生虽然喜爱自己,仅喜爱你和喜爱你的病人,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况且,在最深层的意识中,魏晓日知道,先生是不喜爱病人的,先生喜爱的只是病。
先生淡然一笑说:“晓日,看不出你还挺滑头的,想逼我老头出马啊。”
魏晓日假装不懂,不接钟百行的话茬,继续沿着大而化之的路线走,说:“先生,我只是希望您在医学的史册上,留下更辉煌的记载。治死了,家属无怨言。治好了,您功德无量。恕我斗胆,这样的病例,是有价值的。”
钟百行放下咖啡杯,说:“你又不是她的家属,怎么这么积极地充当说客?你又怎么知道她家能接受任何试验性的治疗方法呢?人和人的差别,可是比人和猩猩的差别还大。”
魏晓日急得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以证明所言非虚。但他不能显得太急迫了,这和他此时的身份不符。眼前浮现出卜绣文乞求的目光,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他直直地凝视着钟先生说:“先生,我知道,做医生的,对自己的病人,不可太过关心。我在心底也修起了这样一道屏障,我会把一般的病人都阻挡在外面,以保持我心灵的宁静。但是,总有一些病人的命运像水滴一样渗透进来,进入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先生,我知道,您的心底,也是有这样一块地方的。作了您多年的学生,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但是今天,我求您一次,救救这个孩子吧!”魏晓日说得几乎落泪。他被自己所感动。
钟先生的注意力缓缓被吸引过去。他也深知自己的内心有一块地方,丝绸一般柔软。
哦,是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哪个病人得以进入钟先生的特别关照区域。不论是首长还是显贵,钟先生知道他们都长着十二对肋骨三十二颗牙齿,既然他们在生理上没有什么特殊,那么,他们有什么资格得到医生的特殊照料呢?当然了,亚当和拔过牙的人,不在此例,前者缺肋骨,后者缺牙。他看看眼球湿润的魏晓日,敲着自己的脑壳说:“晓日,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既然你这样为那女孩求情,那,容我好好想一想……”
钟先生说完闭上眼睛,依旧轻轻地敲着头颅,发出空椰壳一般的响声。魏晓日不敢打扰,甚至不敢言谢。
师母适时地招呼吃饭。大家寒暄起来,很是热闹。
回家的途中,魏晓日颇疲倦。支配一个比自己高深的头颅,是很费精神的。他想给卜绣文打个电话,告知她钟教授已答应考虑接诊。想想,还是放弃了。等到一切都更确切的时候,再通知她吧。他这样决定之后,又有些沮丧。因为他很想听到卜绣文的声音。
在发生了某种特别的事情之后,再次感觉来自那个人的信息,就充满了新的渴望。在一个男子热切的愿望和一个医生沉稳的规则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可情绪上总有遗憾。
深夜,魏晓日深深的睡眠,被急遽的电话铃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愤怒地看了一下表,凌晨三点。
他一个翻身接起电话,心想,这是谁呢?病房有了危急情况?值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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