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外生枝》第3章


“这平平无奇的曲子竟然……”另一衙役直呼大开眼界,拉着赵大哥边说边走,不一会消失在视线中。
“多谢师父指教。”
“不算什么,你做得很好。”他抽了口烟,指腹摩擦烟杆的动作停下来,视线飘忽,循着原来的方向朝停尸房去。
他向来不主动与衙门里的人搭话,跟我更是几乎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虽说待人宽和,但总有种独来独往的气质,衙门众人没有公事从来不会找他,今日之举倒着实不同寻常。
暂时搁下这事,我跟紧他,不撬锁就能够调查尸体的机会可不多。
白日里尸体的形貌更加清晰,温度升高味道也更重,但青冥踏进屋抽了一口烟,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竟像屏障一样盖过尸臭。他见我跟进来,只用沙哑的嗓音告诫道:“要是害怕,或者觉得难闻,就去院里待一会儿,屋里的东西脏,小心些。”
“徒弟晓得。”我十分乖巧地站在他对侧道。
——他埋头察看尸体前好像轻轻笑了一下,我没太看清,再抬头他已恢复成平日的倦怠神色,仿佛那笑容不过是个幻影。
尸体的头和身躯端正地摆在地上还没拼合,剜口处伤痕十分清晰,入浅出深,且为自右下向左上的斜行伤,切口中心平整而边缘毛糙,像是弯刀使出的勾切伤。而神刀弟子的刀皆为唐刀改良制式,上下平直,单刃钝尖,刀法多是大开大合的劈砍,或刀刃朝外旋舞以攻代守。这农夫高大魁梧,如果我要砍他的脑袋,切口必定光滑平齐,也只能平砍,若他低头矮身,也许能由上至下砍出斜面,但无论如何,沉重刀身注定了神刀弟子的运刀方式,由下向上必定中途失力,不可能入浅出深。
同时我注意到这农夫短打上的绳结打死了。
劳作人着短打,常以细绳挽起腋下过于宽松的布料,绳结都是活结,系上就懒得再解开,也方便穿脱,但这里的是死结。显然有人曾经穿脱他的衣服,只不过没能完全掩盖痕迹。
“师父,尸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他正检查尸体的手掌,拿着那只青白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事发时闹得很大,女子的尖叫声吵醒了家仆和四邻,所以当夜就送来。你想到什么了?”
——那这衣服就是在衙门里被人脱后又穿的。可衙门的人大可光明正大地脱衣验尸,再把衣服穿上倒显得欲盖弥彰。
“前两次受害的女子也未被束缚吗?”我看着他皱巴巴的衣服问,脑中却回忆起那天晚上他身上的尸臭。
——他是个捕快,想验尸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何非要趁夜半无人的时候?
“这次的女子似乎体质特殊,凶手的迷烟没能使她完全昏迷,她以为凶手走了,拖着身子往门外一探刚好看见杀人的场景。”他举起尸体的手,凑到鼻尖闻了闻。
——避开别人,去脱尸体的衣服,似乎又不是为了验尸……那夜他身上浓重的尸臭仿佛又在鼻尖复苏,一身凌乱的中衣,没从衣领翻出来的头发,刚睡醒般慵懒疲倦的眼神——我心中有了一个奇异的猜想。
“你对案子很感兴趣?想留在公门做事,可以多去问问赵大哥。”他进屋摸到尸体后就把烟杆放在一边,检查得差不多了,转头又举起来抽一口,烟雾和沙哑的声音一起逸出唇瓣。
我道:“只是没见过官府破案,头一次来觉得很新鲜,忍不住想多问。”
他用竹签从那手的甲缝里刮下一些朱红色的碎末,收在布巾里,起身道:“多学点也好,都随你。我要出去一趟,须得锁门,你回去吧。”
我并不想被他发现对这件案子的过分关注,退出屋看着他轻功飞远便回到卧房,然而只不过这么点时间,一路上遇见的衙役便对我变了个态度,最后有个人问我打听笛谱,我才明白缘由。
青冥是故意在那两个衙役面前考校我功课的。
另外一名观战的胡姓捕快,是衙门里有名的“大漏勺”,什么事到他口中都能传十传百,遑论我的难听笛曲能攻击人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奇闻”。往日他们对我的笛音如何厌恶,如今便多么热切,想来青冥从未在他们面前用过这招,他又常一副难以沟通的样子,无怪我一时成为衙门里的话题中心。
这是一个跟衙役混熟的好机会。
借此我从几个老人那里了解到一些青冥八年前的事。
“他刚来那时要比现在糟得多,浑浑噩噩一身褴褛在街上游荡,我们都当是乞丐疯子准备驱赶,可老徐非说他武功不一般,硬是给带回来亲自照顾。后来还真被他说中了,六年前吧,意识清醒了一点,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能跟我们出去巡逻,关键时候还使出一套在徐海根本没见过的掌法打死了红草滩那边的恶盗。再后来他好像想起点什么,回了一趟家乡,再回来的时候自己说又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保不准是家里出事了。自那以后,他总是蔫巴巴的,三十岁的人,这几年头发白成那个样子,心里怕是落下槛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惯常将一天见闻思索一番,这个习惯有助于梳理信息,能勘透一些看似无关消息之间的联系,过往帮了我许多忙,今天也不例外。
我发觉青冥这个人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漫不经心。
他当人面考校我功课时,恐怕早已带着为我正名的心思。我能成功与衙役打成一片,也多亏了这次契机。如果我的确是他徒弟,接下来不管是想进公门,还是继续修习移花笛谱心法,都方便许多。
一开始收留我这个“徒弟”态度那样随便的他,竟然是个心思细腻的温柔师父。
但于他而言我只不过是被师兄托付、相处才三天的小小晚辈,一直算不上热络,甚至可以说是形同陌路。对于这样的人他都如此用心周到地看护,想来衙门同僚更应受过不少襄助,可他的风评却并不太好。
那些衙役来问我拜师的原因时,有些比较中肯的评价:“不是说他人性差,我们托他做什么事,只要能做,他就答应,做得周全,大家需要代班都去找他。可问题也就在这,对这种我们扔给他的麻烦事,他一丁点厌烦也没有。他孤身一人,拿衙门当家,就意味着不可能有需要我们替他代班的机会,这完全是毫无回报的付出,时间一长,大家都拿这件事当做理所当然,也不感激他了,他图什么呢?他也从不表现喜恶,先前的厨娘做饭极难吃,他吃那么多,现在的厨娘做饭好吃,他也只吃那么多,好像吃饭、吃多少饭是一项规定好的任务,味道如何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碰面时我们与他搭话,他就回应,要是不主动,他就像没看见我们一样走过。如果只将他视为同僚,他当真助益颇多,但若视为一个完整的人,那绝对是个失魂落魄昏沉度日的怪人,你在他身边只能感觉到麻木,不想与他深交。”
他们说的那些生活细节一一吻合,但我对结论却暂时存疑,我不信一个武功卓绝的移花弟子会如同普通衙役那样因害怕被解聘而对人有求必应,他这样做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理由。
☆、第三章
只一次验尸获得的信息还远远不足,我需要准确的案情记录和证人口供,这些都摆在县衙的案卷室里,那间屋子倒从不上锁,但一直以来我不想被人发现暗中查案,便只有在案卷室无人才会进去查找证据。
直到一次过分沉浸在案情中,翻看许久一抬眼却从书架间隙见青冥正对着我的方向抽烟发呆。
他实在太安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书桌上摊了一大堆案册,半晌没翻过页。他似乎在思索其中联系,眼神随烟雾游离,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叹了口气,问我:你也在看这案子?
他的这一叹实像在惋惜,是不得不招呼我的尴尬。自上次当众考我功课后,又一连几天绕道走,几乎令我重新怀疑他是否如同我推测的那样深藏不露。但一点可以肯定,他对于收徒这件事必然敬而远之,若非那封来自师兄的信,估计看都不会看“徒弟”一眼。
平心而论我不怎么喜欢他的度日方式,那令我想起佛堂壁画中痴惰的夜叉,好像什么都看不进眼里,什么都与他无关,逆来顺受,是一口望不见底也投不出声的枯井。
“随便看看,师父有什么需要吗?”
“你看你的,不用在意我。”他垂下眼帘,在我看来是准备换一个视点发愣。
想来遍寻不到的几本案卷都在他面前,我就微妙地痛恨起那种近乎于消极怠工的态度,既然不用在意他,我便完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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