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人间》第21章


可这次无论我如何呼唤,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若不是嘴里呼出的白雾,我简直要以为一切都静止了。
没人敢惊动我,更没人敢来分开我和段涅。
我抱着他,就这样过了几个时辰,大概是刘福去请了齐方朔他们,申禄、嵬灵君、齐方朔一同进宫,在我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嗡嗡的也听不清。说了一阵,见我仍不为所动,最后齐方朔失了耐心,一掌劈向我后颈,用了蛮力才叫我松开段涅。
再醒来时,已是黑夜,我从床上睁开眼,问刘福段涅呢,刘福红着眼眶道:“凤王已入殓。”
我闻言就要起身,可刚坐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又倒了回去。
刘福赶忙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我靠在床头休息了会儿,让他服侍我更衣。
穿得是白麻制的孝服,这已是我第四次穿上这件衣服。
第一次是为我母妃,第二次是为大皇兄,第三次是为父王,第四次,便是为段涅。
我这一生,不知还要穿几次这衣服。希望段辛活得比我久,不要让我再穿第五次。
诸侯宴驾,我本不该为其守灵,但段涅是我哥哥,大夏又是我说了算,倒也没人有异议。
停棺三日,到第三天,要钉棺了。
刘福忐忑地寻求我的意见,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到段涅的梓宫旁,最后看了他一眼。
棺壁上用金钉钉着黑白交错的丝绸,他穿着一身尊贵的朝服,神情十分安详。
抚摸着段涅冰冷的脸庞,贪恋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过来。但是他的胸膛已经不会起伏,肌肤也已失去温度,我知道他不可能再醒了。
从他腰间取下碧虹灵珠,算作最后的念想,一咬牙,我转身对刘福道:“钉吧!”
帝王之棺四重,诸侯三重,外套椁两重。
一重重,从里到外,棺盖被逐一钉上,每层都严丝合缝。每嵌入一枚钉子,钉棺的宫人都要大声念一句悼词,赞颂凤王生前的功绩。
钉棺后,便是安葬了。齐方朔等人希望凤王棺椁能运回尚地安葬,都被我驳回了。
我说我要将段涅葬在贺山之巅,葬在皇陵中,我的陵寝里。他们大惊失色,纷纷觉得我疯了。
一个诸侯,就算是天子的兄长,兄弟情深,如何能葬在帝王的左侧?
可是没有人能劝动我,段涅已死,这世上再没人能撼动我的意志。
齐方朔冷着脸拂袖而去,走前斥我荒唐,问我要将段涅置于何地。
我一直是将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从来都是。
就算此举为天下人非议如何?不容又如何?大夏的天子是我,主宰也是我,谁敢不服?
段涅终究葬进了皇陵,就在正对九侯塔的方位。
下葬那日,他的棺椁被放进宽敞的灵车中,由五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拉着运往贺山。我就坐在一旁,扶着他的棺椁。
马车四角悬着铜铃,正中挂着朵白色的丧花,前后共百人举着幡旗、伞盖,手持各种纸扎、明器,缓缓往贺山而行。
齐方朔等人骑着马护在周侧,各个神情肃然。
一场朝觐,就这么成了段涅与诸侯的诀别。
长长的送葬队伍,仿佛每个人都在哭泣,只有我没哭。
自段涅死的那刻起,我再也没哭过。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如此吧。
第28章
段涅头七后,诸侯们陆续都走了,只留下申禄和一些尚地的官员。凤王无嗣,这爵位的传承还需要我再定夺。
齐方朔走时风雪很大,北风卷着雪粒,吹得人脸上发麻,我与他就这么站在城门口道别。其实我本可以不来送他的,但皇宫里太冷了,我想出来走走。
“你出生第二年,我来藤岭朝觐,当时你总是依偎在段涅身旁,对他很是眷恋。我继承爵位回燕地后,时常担心他一个人,看到你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在这宫里能有个人陪伴,好歹不那么寂寞了。”说完这话,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狂风猎猎,雪白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
我不知道齐方朔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这位燕地的侯爷总是话语简练,显得很沉默,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在这宫里孤身一人,真的很寂寞。
“陛下……”申禄担心地注视着我,欲言又止。
我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远处高耸的九侯塔,对他说:“陪寡人去趟九侯塔吧,那里能看到贺山。”
申禄嘴唇蠕动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我一同前往九侯塔。
九侯塔里供奉着与太祖一同打江山的九位开朝元老,是大夏九块封地最初的主人。因为不设禁的关系,那里游人众多,塔前香烟袅袅,俨然成了一处百姓热衷的祈福之地。
平时的确是不设禁,但我是天子,为防有人冲撞了我,我和申禄到的时候,塔和塔的四周还是清了场。
以前我经常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是藤岭最高的地方,登上九侯塔的第九层,就能看到远处辽阔的天地山川。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登上九侯塔,是为了能看到贺山,看到皇陵,看到段涅的埋骨地。
在塔顶站了有一个时辰,申禄已经冻得嘴唇发青,光线也逐渐变得不佳起来。我最后留恋地看了眼贺山方向,对申禄说了句走吧,这才下了塔。
下来的时候,塔前正有个苍老的背影独自扫雪,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灰色棉衣,我以前来的时候见过他几回,是此处的守塔人。
忽然心中一动,凭着股冲动,我上前挡在他面前,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已经待了多少年了?”
“啊?”老汉抬起头,一看是我,吓得立马跪到了地上,“陛下圣安!”
我摆摆手:“行了,起来吧。”然后又将方才问题问了一遍。
老汉也不知我是何用意,只能颤巍巍道:“回陛下,老奴已经守了这座塔三十年了。”
“从未休息过?”
“从未。”
我抿了抿干裂的唇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凤王在这里跪了三天,为我祈福的事?”
这件事也不算小事,总该有人记得的吧?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段涅的事而已,无论是他为我做的,还是他不为人知的,我都想知道。
没想到老汉连回忆都不用,听我问完忙不迭点头道:“记得记得!凤王来过,跪了三天,每一层都跪了,最后还写了一条福带,就系在外面那棵大树上。”说罢他用手中扫帚一指,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是棵巨大的榕树,树冠巨大,仿佛遮天蔽日。
那上面原本该是系了许多红色的系带,只是被大雪一下,都遮了个严实。
段涅给我写的福带,也在那里面。
“来人!”
刘福与申禄一同上前,问我有什么吩咐,我指着那棵树,让他们将树上的系带全部拆下来,我要一一过目。
这是个再古怪不过的命令,但没办法,他们还是照做了。
虎贲卫各个身手敏捷,几下便窜到树上。系带一条条解开,然后扔到地上,又被人汇总起来呈给刘福,刘福再逐一递给我。
申禄道:“陛下你要找什么?我和你一起找吧!”
我看了他一眼,道:“找皇兄为我写的祷词。”
申禄一愣,说了声知道了,随即转身往树下而去。
树上的系带经年累月,已经相当可观,这一找,便找到日落西山。
虽有人给我打伞,但这样大的雪我衣摆肩头还是湿了不少,我却一点感觉不到冷。
随着时间的挪移,人越来越燥,心也越来越沉。
“找到了!找到了!”忽然,申禄欢喜地捏着条系带朝我跑来,半路差点打滑摔了一跤,“陛下,是凤王的字迹!”
我急忙从他手里夺过系带,可能是冻得太久了,手指不听指挥,磕磕绊绊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将系带展开。
只见狭长的红色福带上,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祷词。
“苍天为证,吾愿折己寿,以换小九此生……平安长乐。”边看边念,到最后几个字,我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
闭了闭眼,我将那根系带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
申禄找到的,他自然看过内容,此时笨嘴拙舌,一副不知要如何安慰我的模样。
“你们别跟着我,寡人要一个人静静。”留下这样的命令,我也不去管他们到底听不听,一个人径自朝外走去。
我没有撑伞,雪又那么大,没走两步便觉得一股蚀骨的寒意透过衣衫,往每寸皮肤里钻。
攥紧衣襟,我捂住那条破旧的福带,恍惚中有种它在发热的错觉。
有了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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