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旧事》第61章


我明白,他还是在胡说。
天际边的星星渐渐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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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年。
景嘉二十一年,孝期才过的三月十二,父皇便驾崩了。
他自皇祖母去后,身子便不大好。
我每月陪着他去郊外骑马,有时候去看看他的陵寝,有的时候去看看皇祖母,还有的时候就哪里也不去,只是到处闲走。回去时他请我在燕都的酒楼里吃饭,尽管每次付钱的都是我,我现在有钱了,工部给我发工钱。
一直到景嘉二十一年的春日。
那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以后叫宋清平陪你一起去骑马。”
我哭得很凶,比母后与皇姊哭得还要厉害,他便一边咳着一边骂我:“你都多大了,亏得没让你当太子。”
他又对二弟说:“一路艰险,多加保重。”这是在嘱托他在为君之路上要多加小心。
对皇姊与三弟说:“平安喜乐。”
最后父皇的手落下去,他吩咐道:“跪安罢。”
于是我们都跪下去给他磕头,再抬起头来时,便再听不见他说话了,只听见内侍喊皇帝殡天的声音。
父皇从前说要死在深秋,飘洒的纸钱和初雪一起落下来,有意境得能让他立即成仙,可惜他没赶对时间。
那时我跟他说我才不给他守陵,但最后我还是在那个小院子里给他守着,准备一直守到甘露三年。
景嘉这个年号永远停在二十一年,景嘉二十一年也就是甘露元年。
甘露是二弟登基后新拟的年号,国以农为本,以甘露做号,是为社稷计。
二弟登基祭天,我与宋清平站在台阶底下看他。
那时日头正好,他与晚照姑娘站在上边,我想也是了了我长久以来的一桩心愿。
甘露元年初冬,宋丞相在朝上吐了血,沈林薄特准他告老还乡,于是他收拾东西回了小蓬莱隐居。一并事物交给宋清平处理,现在宋清平是丞相。
父皇没能在下初雪时出殡,他的丞相倒是在下初雪时离开了。我与宋清平去送他,他一个人,牵着一头毛驴,雪忽散忽聚,拢了他满身。他像许多年前被请出山的宋家祖先一样,重新回到世代隐居的地方去。
父皇说的不对,那时候他说宋丞相一心为国,就算哪日他突然驾崩了,宋丞相也能收拾收拾,准备辅佐下一个皇帝。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家勉强打起精神来,伺候下一个皇帝,是想将他留下的江山守好。
我还没守几天的坟,宋清平还没当多久的丞相。
甘露元年的腊月十三,某些老臣不知道怎么想的,欺负宋清平他们还年轻,管不住他们,乌压压一片跪倒在宫道上,非要逼着二弟让位给我。
他们总是喜欢玩这种花样,谁不在位置上,就非要把他给推上去,仿佛这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权力没有随先皇的驾崩而消失。
他们竟然还派人喊我来回去即位。
待我策马回到宫中,看见沈清净领着的禁军一人持着一支火把,他们却没办法有所动作,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雪落,在他们周遭化开,变成漫天的亮晶晶的什么东西。
臣子们身着朝服,跪满了一地。看见我回来,便像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哀哀戚戚的喊我。
“殿下!”
“太子殿下!”
有的甚至还直接喊我:“陛下!陛下!”
沈林薄站在最前边,背着手冷着脸,宋清平他们就站在他身侧,双手拢在袖子里,像护卫着什么一般。
火光映着宋清平的脸,而他的鹤氅的毛边儿将他的半张脸都遮起来,我看不大清。
我根本没想篡位当皇帝,可是我与他这样站着,仿佛我与宋清平站到了两面对峙。
我无端的有些害怕,风吹来,将宋清平的毛领子吹下去一些,他张口想要跟我说话,可是风声呼啸,我什么也没听清。
我是个木匠,此后也是个木匠;他是丞相,从此也是。这还不是对面了么?
我没看他,低着头,很勉强地从跪着的大臣中间走过去,他们跪得很挤,还伸手抱我的腿,仿佛我是个什么厉害的天神下凡。
沈林薄的脸色实在是很难看,但我想他还不至于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兄长,他应该不是在生我的气。
他不会生气,但我还得给他赔罪。于是我走到那群大臣前边,最后给他下跪。
我很少给别人下跪,从前我是殿下,父皇他们也不让我跪,后来二弟登基,在登基大典上我跪过他,最后我就去守陵了。
我将头磕在地上,道:“臣一片忠心,绝无叛逆之意。”
我当不了皇帝,终须学会称臣。
良久,沈林薄蹲下来扶我的手臂,他说:“朕明白,皇兄。”
我这个人的心眼有一点坏,容易把事情想到不好的地方去。我想他大概一开始是不怎么信我的。若是我做了皇帝,一群大臣大半夜的这样对我,我绝也不信他没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纵使我没有那样的心思,这件事情也是因我而起。
我得担起我的责任来。
我朝他作揖,一揖到地:“此事皆因臣起,便由臣将诸位大臣劝回去。”
沈林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终是转身走了。
其实我正低头打着揖,并不知道谁看我谁没看我,只是因为沈林薄的黑袍衣摆在我眼前停的时间久了些,我才想他看我看了有一会儿。
没等他走出去两步,他又说:“丞相留下。”
他还是很明白我这个兄长的,专把宋清平给我留下。
沈林薄又说:“说实话,朕很惭愧,最开始,朕有一点不相信皇兄。比不上丞相相信皇兄,那便由丞相陪着皇兄好了。”
“臣明白。”
不是我总喜欢把事情想糟,我想的还是很不错的。不过这件事情确实不能全怪二弟不信我。
我伸手去解衣裳,真冷。
衣裳就交给宋清平拿着,我只穿着中衣给大臣们跪下。
只着中衣是负罪之人干的事儿,我这样做,也算是请罪。
我这个人没脸没皮的,人前脱件衣裳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看着他们,朗声道:“我不想当太子,更不想当皇帝。”
他们全都不信,说我是被逼的,还劝我说和他们一起在这儿跪一晚上,二弟一定就会让位给我的。
我又说:“我不是神童,更不是什么英才,我想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流出来的谣言。”
他们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小声的争辩我小时候有多聪明。说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我似的。
“其实我想当个木匠,懂吗?木匠。”我拔下束头发的木簪子丢给他们,又从宋清平身上拿了两个我送给他的小玩意儿丢给他们,“我做的,我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就做了这些东西!”
那些东西或许砸在他们身上,或许落在雪地上,总之是没有声响的。
他们全不说话了,紧闭着嘴,垂着眼眸紧盯着那些东西看,要从上边看出一些端倪来,看出这根本不是我做的东西的痕迹来。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忠心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受了谁的煽动。
我只负责把他们劝回去便好了。
我和他们面对面的跪着,宋清平抱着我的衣裳,也陪我一起跪着。
我终于是和他站在一边的了。
第53章 这章再一次讲到北疆
朝内不拘文官的口,这种逼宫的戏码,在父皇当皇帝的时候也演过一回,他们想让小皇叔当皇帝。后来是小皇叔跪在他们面前,把他们给挡回去了。
我进城时,小皇叔特意在城门口等我,我也才懂得遇见这种情形要怎么做。
用不了多久,他们都跪不了多长时间,领头的最后一个大臣就站起来,迈着冻麻了跪酸了的腿走回去。
沈清净领着禁军在宫道两边站着,火把渐渐的就要熄下去。
风吹来,夹带着雪粒子,划过脸颊生疼。
我说:“宋清平,冷了。”
宋清平就抖落好了衣裳给我穿上。
我又说:“冻僵了,站不起来。”
宋清平便背起我准备回去了。
沈清净也收了队,他走过来对我说:“你也实在是冤枉。”
“不冤枉,二弟才是,还没多久,就受这样的窝囊气。”我说,“明日我就回去守陵,你有空帮我跟他陪个罪。”
这时候沈林薄派宫人出来说让宋清平带我去重华宫住一个晚上,冰天雪地的跪着恐怕要冻坏了。
宋清平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在宫道上,他说:“殿下瘦了。”
我问他:“他们是不是骂你?”
宋清平假装听不懂,他反问我:“谁?”
我说的是那些大臣,他们不知道受了谁的撺掇,一心想要我当皇帝。偏生那时候,在外人看来,和我走得最近的是宋清平。
他们大概想,若我当不了皇帝,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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