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旧事》第60章


很久之后宋清平在外边喊我:“殿下?”
他大概是怕我醉死过去了,我抓着衣领跑出去的时候,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也很重。
我们都想着酒气能壮胆,在席上就多喝了些。
我还是一只手攥着衣领:“我简直不知道这是谁给裁的这衣裳,领子能开成这个样子。”
宋清平伸手,从我的腰两边探过去,将我身上的衣裳给理清了。大约确实是喝多了,他的手有些热。
我松开抓着领子的手:“整好了么?”
宋清平只看了一眼,咳了两声:“殿下的衣领确实有点大了。”
等我回了房一看,见床头那些瓶瓶罐罐,恐怕我与宋清平弄一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我根本不记得重华宫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是父皇或者小皇叔趁着重华宫没人的时候跑过来弄的,再要不就是沈清净,他们这群人真是无聊极了,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我想坐在床上等宋清平,后来想想如果坐在床上,让他联想到什么不太好,就裹着被子跑到长榻上去坐着,看着烛芯发呆。
窗外的雪光映出白的光,我又凑到窗户前边去看。
一转头又看见那些个瓶罐,觉得让宋清平看见了这些东西也很不好,就准备把它们都收起来,结果我才把那些东西拿起来,宋清平就正巧看见了。
我解释,却好像舌头打结了一样,我说:“这些……不是我的。”
我没法解释,百口莫辩,越解释越显得我心虚。
宋清平看着我,很快忍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真的没那么心急,我不急色……”
这些东西这时候再藏起来就更显得我心里有鬼了,为了表明我是真的问心无愧,我把它们全都放在桌上,任由宋清平来看。
“这真不是我的,而且我要准备也不能准备……”这时候我看见这其中有一个我很熟悉的瓶子,我把它挑出来,“我就只准备了这一个,其他的都是……”我不能把父皇给卖了,于是我说:“其他的不知道是谁放的。”
宋清平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他真的很相信我。
“诶?”我把那些瓶子全都推到他面前,“你要不要挑一个?顺便排个顺序,日后我们……”
这时候窗子那边传来响动,我赤着脚下了地,打开门对着外边咳嗽了一声。我想大概是沈清净,他不好好去梅园赏梅,又跑回来捣鬼。
我朝外边咳嗽时,风正迎面吹来,差点没把我给呛死。
我想如果有什么人再跑出来打搅,我就先把他揍一顿再说。
我转头,看见宋清平正拿着剪子剪烛芯,面色如常,披散的头发下边露出来的耳朵倒是红得厉害。
我知道我方才是撩拨动他了,他这个人看起来像腐儒老生一般,定力好,其实面皮可薄。
于是我坐回他对面去,继续说:“总归这里有这么多瓶,你排一排,以后就每晚都试一种了。”
他不说话,还是剪烛芯。
我撑着头看他:“可以了吗?”
他还是不说话,那烛芯都快被他剪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撑得手都酸了,换了一只手撑着脑袋,再问了他一句:“可不可以?”
他还是不说话,我觉得这一个晚上我们能在我不断问话,他不断剪烛芯当中耗过去。
我最后问他:“第三遍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事后不许说我欺负你。好不好?”
他应了一声好,但是又说:“至于其中情形究竟如何,宋清平可不敢保证。”
“其实你越不从,我越……”这样的话也太不正经了,阿弥陀佛。我把烛台和他手里的剪子收起来,要是他一紧张,扎我一刀我就交代在这里了,人家在牡丹花下死,是做鬼也风流,我是死在青竹下,若是做鬼么,不风流不风流。
蜡烛搁得远了,什么都像是蒙了一层纱似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我伸手去抓他,抓住他的手腕,顺着手臂摸上去。
我爬到他身边,说:“其实我肖想你很久了。”
我想我的衣领确实开大了。
第52章 这章讲到宫变
景嘉十九年,对我来说是一个好坏交杂的年份。
我与宋清平在一块儿待了三个月,我粘着他粘得跟什么似的,他却从来也不厌,低低的笑一声,能一直笑到人的心里去。
三月初七那日,我与宋清平才从皇祖母的大明宫出来,正走在回重华宫的宫道上时,就听见远处钟楼传来敲钟的声音。
拢共响了九声。
我从前说九是大数,是为生生不息,是为轮回,是为转世。因此宫中报丧,敲钟也是敲的九响。
我从没听过那钟楼里的钟响过九声,这回倒算是开了眼界了。
我死死抓住宋清平的手,靠在朱墙上,气也喘不匀就问他:“几声?”
其实我自己在心里数着了,我就是想再问问别人。
后来宋清平说,那时候我的脸色白得像什么似的,靠在墙上比宫墙斑驳落漆的颜色还要白一些。
他回答说:“九声。”
他说完就拉着我往回跑,我们一起跑回大明宫去。到了宫殿门前,看见所有人都肃穆着神色,低着头不做声,我就停下了。
我方才还看过皇祖母,她不过是跌了一跤,我还给她带了两个油纸包的配药吃的蜜饯,怎么能……
“殿下?”宋清平转头看我,一时间没拉住我,我就跌坐在门槛上。
宋清平伸手搂住我的肩,随后也在我身边坐下。
宫人不知道拿着什么,进进出出,行行走走,都避开我。我看不清,只看得见他们的衣裾。各色的衣裳很快就换成了素白的。
我想说话,可是却开不了口。
不用一会儿,父皇他们就来了,我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总归是一些让我们节哀的话。再之后,皇姊他们也便来了,我才随他们一同进殿内去看。
宫人的动作很快,我想他们是早预备好了的。
不过我方才带来那两包蜜饯还被放在桌上,那时候皇祖母让我先拿一个给她尝尝,还让我和宋清平站起来给她看看究竟是谁较高一些。
我不常待在宫里,小的时候总与宋清平待在一处,只有想吃零食了、做了噩梦了才来敲开大明宫的门。再大一些我就去书院了,过节时回来一遭,请安请辞,宫宴上再远远的见上一面。后来我出燕都,又回燕都,仍是不常见。
可偏生我又是个最不让她省心的孙儿。
分明见得不多,可是我想起来的事儿却又很多。
之后给皇祖母守灵,我想我是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人。
送走皇祖母的那个晚上,我们住在陵寝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为她守灵。
可我还是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人。
我坐在门槛上,宋清平坐在我身边,他说:“殿下……总归……”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说的没错,天底下的人总归都有那么一天。
他叹气着说,说着说着也带着哭腔:“上辈子也是这样,我试过让章老太医多注意,也试过让太后娘娘试着避开,那天殿下与我从大明宫出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太后娘娘好了……宋清平白活了一辈子,什么也改不了。”
我们都明白,这是天命,不可违抗。
从前我在九原摔断了腿,现在皇祖母过世,之后谁要离世,这是任何人都避不了的命数。
宋清平知道,他知道又怎么样?他只能等着那一日如往常一般的来,没法子,生与死是谁也跨不过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宋清平唤我:“殿下。”
我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节哀的话他们说的够多了,宋清平也就不再说,只是陪着我坐了一会儿。
我想我是失了魂。
从前我说生死是很容易的事,不过是一个牌位、一张画像的事儿,我只活在这辈子便好了。我说的那样轻巧,只是因为我没有经受过罢了。
现在我经受过了,才知道那一个牌位远不只是一块木头的分量。
我抬头看他:“那……”
“殿下不用问我其余人的岁数,宋清平不会说。”
其实我不想问他这个,知道这种事情,实在是负担很重的一件事。
可只让他一个人知道,对他来说也是负担很重的事情,我便问道:“我呢?”
“殿下能长命百岁。”
我往后一仰,倒在地上,看见天上夜色正浓,墨一样的晕开:“胡说。”我又不是妖精,怎么能活到一百岁?我又问他:“那你呢?”
“我……”他顿了顿,“我死在殿下前边。”
“那我给你收尸,把你埋在哪里,剩下的日子就给你守坟。”
宋清平道:“那我便多谢殿下隆恩了。”
我明白,他还是在胡说。
天际边的星星渐渐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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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年。
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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