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就传到了身体里,似将四肢中的寒冷彻骨尽数驱散。
“我问过了陛下,”陈裴华的脸上消去了一丝疲惫,淡淡的说道,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七字仿佛产生了什么影响,又仿佛没有任何改变,声音消散在了风中雨中。
陈夏阳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样子,眼瞳却紧紧缩起了。
“……表哥……”陈裴华直视着他的双眼,声音中似是无措彷徨,又隐隐带着哀求怨艾。
良久后,陈夏阳温和的笑了,他道:“皇后请回吧。”
雨水是沁骨的凉意,却比不上陈裴华忽然感到的冷意。陈夏阳跪下了,他道:“臣定不负所托。”
北宫棣落下一子,清脆的玉石相击打之声回荡在宫中,他淡淡道:“你倒是稀客。”他的眉眼间已收敛了不少登基时刺人锋芒,而变得喜怒不显,乃至高深莫测起来。
陈夏阳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镌刻在眉间的痕迹,凤眼或眯或垂的微小动作。他竟也需要依靠揣度而判断眼前帝王的心中念头了,是默契因为时光的分隔而荡然无存,又或者眼前人已成长到了无人可探查的高度?
说实话这并不重要,因为以臣下揣测帝王之心本就是大不敬。何况他也知道:有人或可与帝王并肩。陈夏阳微微一笑:“这次离京两年,去了回西漠。”他落下一子。
“哦?”北宫棣只回了一字,看了他一眼。
陈夏阳接着道:“沙漠奇险,几次濒临绝迹,幸而臣的心中尚且不存死志。王荆公说的好——愈是奇险,便愈发让人沉溺叹服。西地风土人情虽与中途迥异,能令臣心旌神摇的,也并不多。”
北宫棣并不接话,反而在落棋声中道:“西漠早晚纳入大晋版图。”言语间傲气凛然而又自信至极。
陈夏阳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郁,甚至有一丝他不曾察觉的叹服与骄傲。他轻声浅笑道:“可惜臣却不知能否活到那一日——”他眉宇间尽数是期冀与暗暗的怅然,“看陛下成为天下共主。”
北宫棣蓦地抬起头,和他对视着,忽然他冷下脸:“卿来为何?”
陈夏阳脸上依旧是稳稳的笑,却拐着弯道:“西漠奇景虽慑人,却不及臣回京后的心惊。‘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
北宫棣平淡至极的看着他,却令人感到寒意与压迫扑面而来。陈夏阳定力非凡,生生撑着,直到北宫棣慢悠悠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碧茶:“超然亭的明前龙井,味道如何?”
陈夏阳自然知道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他本是天子,更是主宰,手执无孔不入的厂卫。所以,陈夏阳只微微一颔首:“好茶——李斯列传,亦是堪读的。”
他话音未落下,北宫棣重重放下茶杯,“嘭”的一声。北宫棣眉眼间渐渐浮上戾气,让人心悸,他纵然对陈夏阳优礼有加,却也不表示能任他这般。“放肆!”他厉声喝道。
汉相李斯——一手遮天,排除异己,陈夏阳拿他作比,当今朝堂之中,除了首辅方静玄,还能说谁?
陈夏阳立刻离席,跪下,低头道:“后宫不可干政,即是无皇后,臣也要阻拦!”
北宫棣气的一拂袖子,冷玉做的剔透棋子纷纷从桌上跌下,“乒乒乓乓”得落在地上,白子黑子散作一团,陈夏阳心中一跳。
北宫棣阴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这世上,何时有人能管得了朕了?”
陈夏阳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说道:“陛下之事,便是天下之事。陛下身为天子,岂可逆天而行?”
“朕就是天!”
“然则,陛下一厢情愿护着那一人,焉知那一人,可也心与君同?”陈夏阳冷冷的道,忽然出乎意料得抬起了头,果然望见原本盛怒的北宫棣脸上恢复了无悲无喜的冷漠样子,他的目光突然转到北宫棣死死扣住桌面,骨节发白的手,心底嘲讽一笑。
北宫棣脸色是有些苍白的,被叫破心中存疑的慌乱被他强行压下,不让人瞧了怯去。他虽然与方静玄许了情,也不是他一人痴恋,然而这嫌隙却并不是没有——一开始便有,北宫棣知道的,昔日辗转反侧的犹豫不决,那人幽深晦暗的心思,与自己的的确确的那个念头:就要现下这片刻的欢愉足以。然而,陈夏阳却说“一厢情愿”……可不是么?
他心中虽然思绪混乱,面上却不流露半分,只是道:“朕何必知道?”
陈夏阳又道:“京师礼部、吏部、户部的官员,哪一些是东府唯马首是瞻,陛下可知?陛下不知,臣走访多日,倒有名单些许,只是未免惊人了些,陛下可要一览?”他对北宫棣露出了一个笑容,北宫棣别过头去,闭上眼。
陈夏阳却从容自如得取出怀中的厚厚一叠名册,放在北宫棣的案边,又跪回原处。
他继续道:“臣入了京城,才听说有‘仁德感化’一说,如今东府士林中的地位无可撼动,甚至民间也风评甚佳,极得民心。陛下知否?若是陛下不知,臣大可转述其言,陛下可要听?”陈夏阳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北宫棣喘息的机会,他冷冷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有些心惊肉跳的意味:
“陛下恩赐东府,依仗东府,却不知,那人转手间又做了多少事?”
陈夏阳勾起嘴角,加上最后一个筹码,他知道北宫棣颤抖的双手与微微颤动的眉毛,意味着他已动摇。“陛下让太子太傅随意出入东宫,不知恭王北宫焰与太子北宫昱溟相比,方太傅更愿教导哪个。臣去四门大开之东府,气魄令人心折。然则臣也听说过王贼篡汉前恭谨辅政、仲达去世前亦受托孤之责,陛下可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北宫棣闭着的眼睛颤动着,厂卫在手,他又怎会不知?
然而方静玄果真是……不,作为北宫棣他相信他,然而作为帝王……他不是怕方静玄逼宫篡位,而是,而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世间最难便就四字‘身不由己’。他睁眼,看着桌上那叠纸张,忽的一抬手把它拂下案几,出手快极,顿时雪白的纸张飞落在空中,甚至有几张飘散到了陈夏阳的眼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一桩桩与东府勾连匪浅的事。
“朕自有打算。”北宫棣压抑着心头的烦躁,但那丝没来由而起的心魔却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陈夏阳颔首,一脸真挚的道:“臣原本以为,陛下将方静玄捧到位极人臣的地位,便是为了盛极转衰。这些年来,陛下一直隐而不发,臣也认为陛下是等待时机。只是朝中东府势大,陛下却任由它愈演愈烈,乃至失了朝局平衡。以至于臣心忧如焚,敢问陛下,是尚且不可动手,还是陛下不愿动手?”
北宫棣这回没有留情,他把杯子砸到了地上,青花陶瓷碎裂成片,好似上面的纹路,同某些脆弱的事物一样断裂,再难恢复如初。
“方静玄——他是——身不由己,”北宫棣紧咬着牙蹦出这些词汇,他看着陈夏阳,飞快的说道:“身在那个位置,又能如何?”
陈夏阳忽然嘲讽的笑了:“陛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
北宫棣的脸色渐渐铁青了。他冷冷看着陈夏阳,陈夏阳也看着他。恍惚间北宫棣的眼前出现了他十六岁就藩时,在燕蓟的一片竹园里望见的那个青衣士子,可惜士子含笑论天下的模样渐渐消失,眼前是一个跪着却执意劝谏的臣子。陈夏阳的眼中有着一丝真挚的关怀,也就是这一丝真挚,突然让北宫棣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难以形容的慌乱、愤怒、复杂弥漫着,让他无法移开眼去。
“陛下,妾只想问,江山若有难,与他相比若何?”盈盈美目间流转的却是一丝狠诀与苦涩。
“梓童,”他轻柔的拍着她的脊背。“不可胡说。”
陈夏阳死死看着北宫棣,看他心浮气躁,眉宇冷厉,忽然也就明了那一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若是他知晓北宫棣会为了方静玄动情,竟闹到这般地步,怎么也不会在攻入京师时候劝他“方静玄不可杀”。然而此刻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汇聚到嘴边就只余了一句:“臣不知情之何物,然则臣不可由陛下视天下为无物。”
“那你欲让朕如何?”北宫棣双目赤红,紧紧盯着他,宛如恶鬼,择人而噬。
只是陈夏阳跟随他这么多年,早已识得他何时为真怒,何时又不过虚张声势。陈夏阳脸上露出堪称和善的笑容,凉凉的道:“那些文熙旧臣如何?”
北宫棣身上的气势与怒意一瞬间全部消散了,他颓然坐倒在椅上,半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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