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砚》第6章


他自言自语,本就不期待二人的回答,说完便抬手成爪,浓郁的阴气凝成一道道箭矢,向二人袭来。
燕时玉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明白为何这冤孽刚才还心平气和甚至粘粘糊糊地要跟他走,此时却翻脸不认人,出手便是杀招。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符纸拿出来!”张柱国经过方才那一役,本就筋疲力尽,如今勉强支撑,已是左支右绌,自顾不暇,更是分不出神来照看燕时玉。
“嘶……”符纸一抖即自燃,凭空出现一道屏障挡住了那些杀气腾腾的穿心箭,祁宥见他拿出符纸,便直接欺身上前,打算故伎重施,指甲已是乌黑尖利,蓄势待发,燕时玉心中一凉,做好了被这厉鬼当胸捅个血窟窿的准备,不料祁宥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不解地歪这头看他,甚至凑上前来嗅了嗅。
“刚才刚醒的时候,只觉得你闻着有熟悉的气息,以为也是庆朝之人。”祁宥此时声音恢复了正常,像滑溜溜的锦缎一般,“你二人进屋后,我方记起自己已逝去多时,便知已是百年之后,断不可能遇见故人。只是,方才凑近了些许,你身上确是有我熟悉的气息……我知怨气深重不得入轮回,只是我死得冤枉,你又与我颇有渊源,可否帮我……”
说到此处,想必这冤孽生前便是高门大户,天潢贵胄,向来都是旁人上赶着嘘寒问暖,温食添衣,怕是平生第一次求人办事,嘴笨口拙,一时气恼起来,嗤笑了一声,道:“罢了,此事由不得你,若是不愿,我今日便杀了你,再寻他法。”
说着阴气暴涨,山中鬼哭狼嚎之声渐起,燕时玉只觉寒冷刺骨,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极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道:“方才张道长与我说,他师兄有办法助你沉冤得雪,再入轮回。”
“哦?”祁宥挑眉,漾开一个笑容,“果真如此,我便等他一等。只是这几日,须得你陪我。”
你陪我三字刻意压低了声音,听着莫名的暧昧。燕时玉咬牙,觉着这冤孽必是常常流连于勾栏倌馆的老手,话里都搀着艳词的声调。
“第三排右边那个穿白衣服的同学,你来讲讲探花宴的名词解释。”
燕时玉一个激灵,他正跟祁宥讲解如何写钢笔字,祁宥有些笨拙地握着笔,简体字写的歪歪扭扭,嘴上说着“这都什么字,一点也不好看”,侧脸却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小心翼翼地临着书上的字。燕时玉也不点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这厢氛围正好,冷不丁被老师打断,燕时玉这半节课什么也没听,光顾着祁宥了,连老师讲到哪儿了也不知道。正想着胡诌几句糊弄过去,却听见祁宥道:“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便差定先辈,二人少俊者;为两街探花使;若他人折得花卉;先开牡丹、芍药来者;即各有罚。所谓探花时节日偏长;恬淡春风称意忙。每到黄昏醉归去;纻衣惹得牡丹香之云也。”
待燕时玉复述一遍,老师方满意地点点头,道:“嗯,坐下吧。”
“谁家不借花园看,在处多将酒器行。共贺春司能鉴识,今年定合有公卿。”祁宥声音很轻,像是不忍高声惊醒了当年柳色箫声花间醉的那场梦,“当年放榜之后,同榜的二十八人参加杏林宴,正是清明时分,雨洗碧空,车马团簇。我是祁家的小公子,与其他世家子弟同座饮酒,教坊青娥的丝竹奏着《清平乐》。我被选做探花使,锦绣绮罗,骏马疾驰,两旁杏花如雪织霞,满园翠云光。”
燕时玉垂眸,轻轻拍了拍祁宥的手,“那你当是最俊俏的探花使了。”
自上次从张柱国那回来,祁宥便收敛了戾气,举手投足间仍是一派翩翩公子之态。他说让燕时玉陪他,便当真与燕时玉寸步不离。白日里同他上课,晚上燕时玉睡了,他便站在寝室的窗前,看着点点灯火出神。每每遇到新鲜事物,祁宥便央燕时玉给他讲个明白,他学得很耐心,像是极力想融入现在的生活,只是偶尔怔忪之间,燕时玉仍是能感觉出他无限怅惘与慌乱无处纾解,他像是旅居异乡的远行客,学着当地的习俗,却执拗地不改乡音。
“叮……”燕时玉划开锁屏,看见张柱国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师兄找到办法了,下周三下午五点,你带上他,来净水观。”
这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对,燕时玉只觉与祁宥像是前世便相识一般,言谈间默契十足,真真是脾性相投,相见恨晚。
燕时玉偏头看着祁宥的侧脸,不合时宜地生出些不舍来。他叹了口气,回道:“好。”
第09章 
再一次爬上净水观,已是天际擦黑。内院里张柱国恭敬地立在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身旁,与他说着什么,想来那位便是他的师兄吧。
“燕小友来了。”张柱国向燕时玉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师兄,方真人,也是净水观的观主。”
燕时玉反应不大,点了点头,“方观主好。”祁宥在他后一步站着,扬着下巴,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
方真人倒是好脾气地笑眯眯招呼他们坐下,说道:“贫道之前为二位算了一卦,从卦象上来看,二位互有因果,且玄机与那朱砂砚有关。贫道翻阅了观中古书,寻到一法。”
“如何?”
“这精血凝结着一人气运命格,贫道以为,燕小友取指尖精血滴于那朱砂砚之上,可解。”
燕时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如今也无更好的办法了,姑且试他一试,“好。”
张柱国递给燕时玉一把刻着符文的小刀,面前摆着那方砚台。燕时玉接过小刀,回头看了一眼祁宥,祁宥对他笑了笑,示意他继续。小刀很锋利,轻轻一划便有血珠渗出,滴在了朱砂砚上。砚台将血舔了干净,没有想象中的光芒大作,也没有什么乌云蔽日雷声隆隆,燕时玉无端松了口气,回头道:“方真人,这……”
“哪里来的腌臜东西,这里可是杏园,要乞食去北边的慈恩寺去,那里今日施粥。”一个美貌宫娥着一交领青缎洒花旋袄,月白色长裙,腰间缠一青花布的腰上黄,梳着朝天髻,上簪花钿与珠饰。
见燕时玉愣着没反应,宫娥有些着恼,碍于男女大防,叫来了一旁的侍卫,道:“这有个乞丐,看着倒是俊秀干净,许是哪家落魄公子,园里在办春风宴,你二人速将他叉出去,没得扰了贵人。”
来不及细想,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便过来将燕时玉架了出去,扔在了杏园外面的小道上,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我们……我们竟是回来了。”祁宥站在燕时玉身边,喃喃地看着远去的侍卫,“时玉,这……是庆朝。”
燕时玉猛地抬头,身下是青石小路,四面是木制的小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香,带着百年前的甘甜味道。
“避让,避让!”两人刚走到一旁的官道上,就碰见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最前方是个官差模样的人,后方一共二十多位均头簪绒花,穿着喜庆,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凌云之气。
祁宥在后面拉了拉燕时玉的袖子,平静地看着马蹄踏出三尺烟尘,“这是当初放榜之日,吾等二十七人前去赴杏林宴之时。算起来,应是昭宁二年。”
骏马脚程快,不多时便消失在拐角处。围观的百姓也四散而去,只两人默不作声地杵在原地,一个犹陷在当年玉面春风探花郎的得意里,一个则还未从这错乱的时空中回过味来。不待二人理清头绪,便听得一人道:“嘿,赶紧走吧,待会儿官老爷来了,看见有叫花子在这,要吃苦头的。”
燕时玉低头看着自己破洞牛仔裤和仿旧T恤,默认了小叫花的身份,道:“谢谢小兄弟。我是从南方逃难来的,刚至京城便与家人失散,不知小兄弟可有地方收留则个?”
那小兄弟生得倒是眉清目秀,穿着破烂衣衫,俱是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瘦骨嶙峋的,不过人倒是仗义,听见这话便拍拍胸脯道:“我也是因南方洪水,逃到这里的。既是如此,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也不能放着你不管。这样吧,你随我回城郊的桥洞底下,在我旁边打个铺子就行。”
“那是再好不过了,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乞丐识字不多,听这文绉绉的话有些不习惯似的红了脸,挠挠结成一缕一缕的头发道:“叫我小应吧。”
燕时玉跟着小应穿过京城繁华的街道,最后停在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桥洞边。那桥也已经东倒西歪,大抵是行将就木的年纪了,下面躺着一溜乞丐,老的少的都有,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眼神呆滞,穿着百衲衣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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