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孤星的你》第7章


“颜欢老师,您好,我是《城市晚报》的编辑,来跟您对接增刊专栏的有关事宜。”
发完邮件,她便打开先前的长文档打算继续校对,没想到颜欢回复得飞快:“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谢光沂的手腕抖了一下,不小心往长文档里多打了好几行空格。
她下意识借了Anna的马甲。隔着大半座P市,远在网络两端,颜欢也没发现异样,回信非常稀松平常:“好的,Anna小姐,以后麻烦你了。”
晚上和祁奚喝酒,她说了增刊的事。祁奚惊得险些打翻酒壶:“哎?!”
谢光沂从他手里拯救出可怜的酒壶,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什么。”
祁奚激动得连舌头都打结了:“你知道P市的总人口超过两千万吗?天啊,这真是孽缘啊!”
居酒屋的小电视年久失修,屏幕都泛起了雪花,却依然坚持演着那些爱到要死要活的偶像剧。谢光沂咬着筷子,看女主角一把推开男主角,自己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得血花四溅,心想,祁奚这次说错了。
跟“缘分”没什么关系。
而恰恰相反,是将过往的“缘”全部清空了。然后,才可以如此平淡地重新相遇。

五点半起床。晨浴,做早餐,并拌好谢大福的猫粮,简单清理室内。七点前出门,要么直接去跑新闻,要么到社里坐班。中午是绝对无法回家吃饭的,所幸报社食堂的饭菜还不错,如果在外奔波的话就随便买些快餐应付,小票攒了厚厚一沓,留到月末一口气报销。
加班是常态,六点能准时收拾东西跑路才稀罕。难得不必挑灯夜战时她也不直接回家,而是拖上祁奚去地铁站前的居酒屋一发连日的牢骚。尽量九点前到家,料理谢大福吃饱之后便下楼跑步一个小时。出了汗回家洗澡,上床。睡前音乐是几张听了好些年的电影原声碟,偶尔翻一翻从祁奚那里顺来的画册或小说。
通常听不完一首曲子,翻不过三页纸,便会倦极睡去。
不必再为谁的杳无音信而整夜失眠,不必再守着邮箱直到天亮,只为等一封明知不可能来的邮件。冷静,安心而自在。
一个人的生活便是如此。
她告诉自己,生活便是如此。

之后的状况如谢光沂所愿,寡淡无奇。每周四下午四点半,颜欢准时将原稿通过附件发到她邮箱,正文写“辛苦了”。她默默地下载好文档,回复一个“已收到”。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交流。
颜欢的文章犹如其人,用语很随意,却从字里行间透出淡漠的矜贵之气。应总编要求,他在专栏中用浅显语言讲解心理学的专业知识。剥离了第一人称,“冷眼旁观”的感觉越发强烈。谢光沂说不好自己心里浮起的灰淡情绪是否叫作遗憾——从前没怎么见颜欢写文章,原本还期待能借此机会一窥对方深邃的脑沟呢,她果然还是太天真。
至于专栏名称,征询了颜欢的意见,定为“Diamonds And Rust”。她对祁奚表达了自己嗤之以鼻的态度:“留过洋的人就是高贵冷艳,非要起这种看不懂的名字。”
然而这次,她的好伙伴祁奚没跟她站在统一战线,反而用种很古怪的眼神看过来:“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啊。
Diamond是“钻石”,Rust是“铁锈”。
那又怎样?
祁奚脸上痛心疾首地写满了“朽木不可雕也”。
“如果把正常的女生比喻成《英文叙情诗一百首》,你这家伙活脱脱就是本《简明英汉词典》,还是老掉牙的1963年硬壳便携版!”
勤恳务实的新闻工作者听了文艺小编辑这样的比喻,只觉得更茫然了。
倏忽一个多月过去。
又是周四。
谢光沂从外头采了稿子回社里,风风火火地扑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收颜欢的专栏。时值深秋,午后四点多钟已算黄昏,橙红的灯光压着斜角照进屋里。她疑惑地随口问Anna:“怎么不开灯?”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右上角显示“未连接电源”,隔了一会儿又蹦出提示“电量80%,正在计算剩余时间”。
经Anna一说才明白,楼下发行部违规用电,导致报社大楼的电路整个瘫痪。
打电话到维修中心,答复是“下班前可以修好”,紧接着有个“但是”——网络要到明天才能恢复——谢光沂心头燎起一簇躁郁的火苗。增刊的流程表向来排得很紧张,她必须在今天内把专栏定稿发到总编手里。顶着马甲和颜欢周旋了一个多月,此时也顾不上暴露的危机,照档案上写的电话打了过去。那头很快接了,却不是颜欢,而是个嗓音俏生生的小姑娘。
“您好,P大心理学系201办公室。”
谢光沂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稍稍放回了肚里:“颜欢老师在吗?”
“哎呀,小颜老师在上课呢。我是小颜老师的助手,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转达哦!”
女孩子似乎性格很活泼,说起“小颜老师”这个和颜欢本人形象全然不符的可爱称呼时也自如无比。谢光沂迟疑了一下,同样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不好意思,请问颜欢老师本周的专栏稿发过来了吗?”
“嗯,发啦!”生怕她不信似的,又补充道,“小颜老师周四下午带本科生的必修课,所以稿子都是交给我传的。这么说来,我还跟您互通了一个多月的邮件呢。”说着不知为何很开心地嘿嘿笑起来。
谢光沂握着手机,霎时哑然了。
自以为足够成熟镇定,端出心如止水的姿态,披上马甲与对方交接公事,并为此十分骄傲自满。结果呢,网络果真是个巨大的烟雾弹啊,那头甚至不是颜欢本人。谢光沂顿时觉得很讽刺。
她向助手小姐说明了报社这边的窘境:“所以没有办法接邮件。您那边有没有传真机?”
系里的传真机不巧被学生弄坏了。
只剩下一个方法,但是谢光沂踌躇起来。助手小姐不明真相,心无城府地说出了口:“要不然,您过来取一下吧?”
晚高峰尚未降临,路况非常顺畅。谢光沂到达P大,找到最深处那仿佛古文物一般的心理学系小红楼时,才刚刚五点。敲开201办公室,应门的是方才电话里那个助手小姐。女生一头亚麻色短发,身穿绀色连身裙,仿佛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洋娃娃。她热情地给谢光沂倒水:“我叫丁小卯,是小颜老师手下的研究生。”
谢光沂很想拿了稿子就走,但丁小卯拖住她,又撕了盒布丁塞到她手里:“小颜老师很快就下课啦,既然来了就见个面吧。”
总编还在等原稿。
丁小卯根本不理会她的借口:“话说,我带你去教室旁听吧?讲课的小颜老师超有魅力哦,许多外系女生都跑来听课呢!”
淡漠矜持的王子殿下,风姿似乎不减当年。
布丁、薯片、草莓冰糕,丁小卯把办公室里藏匿的零食全掘了出来堆在她面前,每一样都撕开了口,摆明态度——“不吃完别想走”。眼看墙上电子钟显示的数字逐渐爬向五点半,谢光沂坐立不安起来。
她抓起包:“我真的该……”
不是她自恋多疑,而是丁小卯的举动实在诡异。
她刚走到门边,门便被迎面拉开了。她最不愿见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鼻梁上多了副银丝边的眼镜,隔着单薄镜片,她也能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之色。丁小卯兴奋地叫起来:“怎么提早下课啦!我正帮您留住谢——”
女生啊地捂住嘴。
谢光沂心里一沉。发邮件时,她借了Anna的马甲,而丁小卯能脱口而出她的姓氏,原因只有一种可能,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颜欢面色如常,把手中厚厚的一摞试卷交到丁小卯手中:“今天做了随堂测验,最上头这页是答案,你批好之后把分数报到教务处。”
丁小卯立正敬礼,口中答“是”,接过试卷一溜烟跑了。
颜欢取下眼镜,折好收进办公桌抽屉里,揉了揉压得微红的挺直鼻梁。
“怎么到这儿来了?”
口吻平淡随意,好似他们前一天刚见过面。
纵然谢光沂内心的情绪翻腾滔天,也被他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尽数堵了回去。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变成无奈的三个字:“你知道。”
无前提,无后缀,颜欢竟奇妙地理解了她的所指。
“嗯。你们总编来找我的时候,就跟我推荐了你,说手下有个很不错的编辑……我当时觉得世界真小啊。你知道的,我不常写东西,可既然巧合到这个地步,不接受就有点可惜了。毕竟之前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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