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闼》第64章


京郊的明晓山上古木参天,几近耸入云霄,半山腰上有一寺唤水华寺,寺中松柏苍翠葱郁,寺前乃是一片开阔之地,极目望去,风景极好,更有淙淙山泉从两翼而出将寺庙合围,在香雾缭绕的大殿中也可听到潺潺水声,低低石响。
山泉名唤双子泉,虽是活水,但是水中竟然常年生长着成片的睡莲花,开放时节,小的如同仕女掌心般小巧玲珑,大的居然有葫芦水瓢样硕大饱满,花叶相交,重重叠叠,纷纷繁繁,锦锦簇簇,说不出的盛景繁华,引得无数文人墨客风流雅士来此赏花听水填词作赋,此乃京城八景之一,正因如此,本朝初元皇后出力以后宫三年脂粉钱施助修建此寺之时,不假思索便挥毫提下了水华二字作为寺名。
不过一个时辰,两人便来到水华寺,扫地的小沙弥一见到郑溶便合掌道:“阿弥陀佛,郑施主来了。”
郑溶一面将缰绳系在树腰上,一面问道:“大师今日可在寺中?”
那小沙弥道:“可是不巧了,一月前师父去云游了,至今未归。”
郑溶又道:“大师可曾留下什么话?”
那小沙弥忍笑道:“师父说,那云房的桌上尚有一盘残棋,若是郑施主来了,怕也是解不开的,郑施主还是不看的好。”
郑溶哈哈大笑道:“这倒真像是那大和尚的话。”
说罢,扔了马鞭给那小沙弥,领着苏萧往寺内走,郑溶常常不拘言笑,苏萧很少见他在人前这样大笑,不禁问道:“殿下寻访的人不在,那今日岂不是白跑一趟?”
郑溶却道:“谁说我是来找那大和尚的?”
苏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疾步跟上,却见他熟门熟路地往内走,过了几个拐弯并几扇门之后,香客渐渐地少了,不过一会儿功夫,他领着她从那寺后院的一扇偏门径直出去,竟是明晓山的后山了。
此时正是暮春时分,举目四望,桃枝棠叶,碧草青茵,垂藤密林,黄莺穿柳,紫燕呢喃,苏萧不由地感叹道:“虽然也曾经来过明晓山,今日方知此山景致这般的好。”
郑溶笑道:“上次你见了星河也是这样感叹。”
当日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不由低低地道:“那日的景致实在是叫人感叹。”
郑溶道:“待到哪日咱们策马荒漠,等你见到那大漠上的天河,不知又要做如何感叹。”
苏萧摇头道:“那样的景致岂是轻易可见的。”
郑溶没有答话,只领着她往密林深处走,耳畔传来涓涓细流之声,不多一会儿,便听郑溶道:“到了。”
苏萧仰头观看,只见一挂白瀑垂落山壁,飞珠碎玉,近处□□香尘,晨露染袜,远离喧嚣,恍若仙境,郑溶用手指了指那瀑布道:“我第一次来这里,却是跟着我母妃来的。”
苏萧第一次听他谈起他母妃,她曾听闻说三殿下的母妃早逝,又有宫闱秘闻,说是三殿下的母姜妃也曾艳冠群芳,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不知何故却没能笼络住皇帝的心,失宠后不久便郁郁而亡。
郑溶看了一眼苏萧,道:“你怕也是听人说起过我母妃罢?”
苏萧道:“人人都道姜妃娘娘生得是极美的。”其实也不用旁人说,只消看一看郑溶的皮相,也知那姜妃娘娘定是位美人。
“极美的?宫闱之内的佳人,哪个不是闭月羞花?只是花无百日红,可惜得很。”郑溶寻了块石头,侧身坐了下来:“就在昨日我上十全楼找你的之前,父皇可是又新纳了一位美人呢,那美人还是我那好哥哥私底下寻来的,”他冷笑一声,“一面劝上服丹,一面寻花纳美,我这位哥哥可真是有孝心呐!”
皇帝求仙服丹是朝野皆知的事儿,加上近来身子是大不如以往,于是政事上越发怠懒,服丹炼药之上却是越发的上心,召进宫里的各方仙道高人是一个接着一个。
话到此处,两人沉默半晌,郑溶方缓缓说道:“给你说个故事罢。我那母妃自幼长于塞外,她十六岁那年,外翁奉旨入京,她缠着外翁一道儿入京。也是那一年,初回京城的将门之女在明晓山中遇上了微服出行的皇帝,”他的嘴角慢慢地衔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我母妃并不知那是皇帝,只道是个普通的小官吏,她素来又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既是情窦初开,两下里都有了意,外翁乃是一品将军,母妃料定外翁是不能同意这门婚事的,便与那小官吏约定私奔,从此一辈子浪迹天涯。”
苏萧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私奔?姜妃娘娘真乃率性之人。”
“是啊,不仅率性,而且胆大包天——”郑溶轻轻斜睇了她一眼:“就——同你一样。”
☆、明晓山(二)
在郑溶眼中,冒名上京入仕的自己更是胆大包天的女子罢?苏萧不禁有些窘迫,却又忍不住问道:“之后呢?”
郑溶悠悠道:“私奔那日,那小官吏果然如约而至,母妃欣喜不已,只道是他明知自己是贵女,却能为了同自己在一起而抛弃了前程功名,一心觉得找到了托付一生的良人。那小官吏对母妃说,两人要回家一趟,让母妃见一见家中老母。”
他抬起头来,仰望万里长空,那晴空若洗,远处传来低低的雁鸣:“于是,我母妃在踏进宫门的那一刻终于知道了,面前的良人乃是九五之尊的皇上。皇上给了母妃两个选择,要么就浪迹天涯,要么就一辈子同他在一起。”
苏萧脱口道:“娘娘自然是情愿留下的。”
郑溶点头道:“是啊,她情愿留下来,留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内,从此再也不能策马塞外,泛舟渭水,俯仰天地之间的绝色美景。”
苏萧道:“娘娘本是名门之秀,那良人偏偏又是皇上,两人心意相通,岂不是命中注定的良缘?”
“良缘?”郑溶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极远的地方:“自古奔者为淫。她长于塞外,本性率真,圣宠优渥之时,尚有人能挑拨君心相离,圣眷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又如何能架住流言纷纷?良缘?那良缘并不曾给她过什么,不过是给了她五年笼中之鸟般的生活。母妃在临终之时留下最后一句话是——若是能再让她选一次的话,她情愿从来没有遇见过父皇。她情愿要到那山水之间去,便是从此孑然一身,也胜过那般剪断了翅膀的煎熬”
郑溶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道:“你可看见那一株古槐?”
苏萧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那边望了过去,却见一株古槐参天,金莲盛开,鸟啼虫鸣。她立时肃衣站起,朝着那古槐躬身一拜。
郑溶眉尖微动:“你做什么?”
苏萧低声劝慰道:“如今,娘娘已在此处山水之间长眠,殿下也且试着心安。”
郑溶目光炯炯:“你如何知道?”
苏萧道:“殿下专程在此处给下官讲姜妃娘娘的往事,又将那古槐指给下官看,下官怎能不明白?再说这古槐下虽无封土碑石,树下却群栽金莲花,金莲花并不是京师郊野应有之花,却是塞外最常见的花儿,下官料想必然是因为姜妃娘娘喜爱金莲花,于是殿下特地寻了来栽在这里;况且这山野之中,落叶纷杂,可这古槐四周却与别处不同,一派芳草茵茵,打扫得极其干净,必然是有人日日看顾。若是这样下官尚且不知此处乃娘娘香冢,那也枉费殿下带下官到此地的心意了。”
郑溶微微一点头:“我倒是忘了,你历来便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母妃不愿意入皇陵,她驾鹤西去之后,我特向父皇请了恩旨,将她葬在此处。”他又伸手往山下莽莽丛林中一指,那一处隐约透出檐角走兽,“六年之前我立了大功,从疆北回来的时候,父皇问我要什么赏赐,我奏明了父皇,在那一处修了一座别院,闲暇之余也常来陪陪她,不然一个人总归是太寂寞了。”
苏萧沉默良久,方道:“此处如此自在,山水为伴,娘娘心里必然是逍遥快活的。”
郑溶转过头去看她,只觉她不知何时仿佛卸下了往日面上的一层冷霜,却是格外的动人,他心中一暖,不觉朝着她伸出手,道:“阿萧,你过来。”
苏萧依言过去,却没想到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你既然如此聪慧,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带你到这里来?”
苏萧微微一挣,面上发红,却强自镇定道:“下官不知。”
郑溶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其一么本王是想让母亲看一看,她的儿子这三十年来头一回看上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他微微顿了一顿,瞧着她红透了的耳垂,“其二嘛本王是想告诉阿萧,人生苦短,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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