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闼》第63章


郑溶含笑道:“是啊,这话是不能对人随便说。可阿萧难道不是心有大志气的人么?”
苏萧苦笑道:“下官哪里有什么大志气,不过想求一个平安度日罢了。”
“平安度日?”郑溶点头道:“除了平安度日,最好还要同夫婿举案齐眉,等那二十年之后,还要儿孙满堂……”
“殿下!”苏萧猛然打断他:“下官并……不做此想。”
“天下的女子,大抵不是如此的么?”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道:“阿萧若是求平安,为何偏生要到世间最不平安的地方来?阿萧若是求有情郎,为何又偏偏要到求无价宝的地方来?阿萧,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想要什么?她这样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到底要的什么?
那一日,荣亲王郑洺抛给她一张手令,她展开一看,当场浑身冰凉——苏盛所解十万饷银收讫。落款印章清晰可辨,正是苏盛的顶头上司,镇北左将军陈惠。 
陈惠,林长定乃是瑞亲王郑溶手下两名虎将,赫赫威名。
自古黑道有黑吃黑之说,孰料官场也有官吃官的惯例。瑞亲王为举大事,私吞饷银,忠心耿耿苏家一门竟充当了这场祸事的替罪羊。
荣亲王的话字字诛心:“苏家上下一门忠烈,百余口人的性命换了瑞亲王十万饷银,苏筝小姐觉得瑞亲王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她缓缓地背转身去:“苏萧想问问殿下,殿下问鼎,所求的又是什么?”
他轻轻一笑:“再不会有旁的人问我,所求的是什么,任是谁都只见头顶之上星辰拱北,无限尊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王却真的想要海晏河清。”
苏萧轻声道:“殿下这样想,此乃天下所有人之幸。”
郑溶摇头道:“你何必同我打这样的官腔。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本王在孩提之时便知晓了,况且哪怕是披荆斩棘,却也不见得真能如愿以偿,而求一个时和岁丰,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苏萧道:“若说要披荆斩棘,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自然有许多人为殿下披肝沥胆。”
她一双纤眉下不断跳动的睫毛轻轻地盖住了她思虑重重的眸子:“只是那些为殿下披肝沥胆之人,到头来却看不到那海晏河清,怕也是一大憾事。殿下的海晏河清之下,可有冤魂孤鬼?”
郑溶道:“有人愿意做比干,有人也愿意当黄盖。便是冤魂孤鬼也能博一个青史留名,其实是他们求仁得仁罢了。”
求仁得仁?苏萧背对着他,轻轻地仰起头,笑得很是苍凉:“原来是他们自己求来的。”
郑溶并没有发现她语气与往日大不相同,只缓声道:“他人求什么,本王倒没有心思过问,本王现在只想问的是,”他的手指轻轻拨弄拨弄那枝条上的柳叶:“柳条历来是送离人的,阿萧现在送本王这个,想求的到底是什么?”
苏萧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下官的宅子小,院子也浅,有一丝丝儿风声,就能从院门口传到里屋的桌子边上去。这里并不是殿下这般尊贵之人该来的地方,下官恳请您还是早些回府吧。”
郑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阿萧是要赶人了。”
苏萧木然道:“下官不敢。”
郑溶问道:“阿萧说这不是本王该来的地方,那什么地方才是本王该去的呢?”
苏萧淡然道:“朝堂上,六部中,公案旁,王府内。”
郑溶点头道:“说得好,那些是本王该在的地方。只是,那些地方也是本王日日去烦了地方。”他转身仰头慢慢道:“有一个地方,本王却不是日日去,可每次心烦的时候,总想去一回,仿佛去了那里就能心宁气和似的,等再回去那些让人烦闷的地方,也能好受些了。”
苏萧沉了一口气,回转身来,早已是平静如常:“殿下去的是什么地方?”
郑溶道:“你若是真好奇,倒不如明日你陪我去走一趟,自然就知道了。”他用那柳条拍了拍衣袖上的浮灰,缓缓道:“今日既然阿萧赶人,本王也就不久留了,不过阿萧既然饱读诗书,自然也知道,柳条送离人取的便是留人之意。”他抬眼看了她一眼,道:“明日棋盘街。”他轻扬了扬手中的柳条,“阿萧已与本王折柳为凭,莫要忘记了。”
☆、明晓山(一)
第二日,苏萧醒来是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近来忙于公事,苏萧很少起得这样的迟,皆是为着她昨夜熬得双目通红都睡不落觉,故而今日才起得晚了。
出门的时候,烧饭的婆子正好买了些糕点回来当早饭,看她出门,忙笑道:“苏大人这时候还要去公干么?今儿您吃了早饭再出门?”说罢提着手中的摊饼子举给苏萧看:“城东的这家买煎饼子的铺子生意果真是好得不得了,您看,我排了好久的队才把这煎饼子买回来,您趁热吃一个?”
苏萧看了一眼那婆子手中的煎饼,那饼子煎得是外焦里嫩,上头撒了些绿油油白生生的葱花,连最外头的鸡蛋也透着十分精神的金黄色,那婆子伸手给她比划着:“苏大人,这饼子是老婆子我看着摊成的,那摊饼子的手艺可真是好看,跟变戏法似的,喏,这饼子就在那烧到红彤彤的炉子上这样翻过来,又翻过去,抛得老高了,哎呀……”
她看着那饼子,似乎就看到了昨夜的自己,自己就仿佛如同那只摊饼子一般,在床榻上翻过来,又翻过去,就那般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觉。
那婆子还在絮絮叨叨,她再看了一眼那饼子,只觉自己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忙打断那婆子道:“已经晚了,平福他们都还在等着呢,您老人家快进去罢。”说罢,撩起衣摆便匆匆往外走,那婆子犹自还在后头喊:“苏大人,您还是尝尝吧,要不我让他们给您留一个……”
苏家离棋盘街不过几条街的脚程,她先绕道往一家名叫馥香阁的水粉铺子去买了枚随身的八角菱花镜,这才往棋盘街而去,一路上她越走越慢,足足耗了一刻多的功夫,才走到那棋盘街,她刚在棋盘街上头最大的花儿匠铺子外头站定,便听到郑溶的声音:“阿萧。”
她一个转身,差点撞到他的身上去,一抬头却见他含了笑站在面前,她本有心事,不觉脱口道:“看来今日殿下心情大好呢。”
郑溶道:“本王昨日只是说棋盘街相约,可这偌大的棋盘街,阿萧便知道在花儿匠铺子外头,本王和阿萧难道不是心有灵犀么?”
苏萧淡淡道:“昨日殿下拿了晓烟杨柳去,今日可不是要杏花红么?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七岁的懵懂童子也知道的句子,这棋盘街上就这么一家花儿铺名叫杏花红,自然是约在这里了,哪里如殿下说的那般玄妙。”
郑溶点头道:“是啊,昨日本王拿了晓烟杨柳去,可不知道今日到底有没有杏花红呢。”
苏萧却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却把自己套了进去,心中微微有些懊恼,遂正色道:“殿下莫忘记了您是身份尊贵之人,哪能如此说话行事?况且下官也不是那等轻浮之辈。”
“阿萧自然不是。”郑溶轻声一笑,抬脚跨进那铺子中,那花儿匠一见他的衣袍名贵,心知来了尊财神爷,忙迎上前去,咧嘴笑道:“这位爷,您打算要点什么呢?”
郑溶问道:“你这里可有杏花?”
那花儿匠忙道:“看这位爷说得,咱开花铺子的,什么上好的花儿朵儿没有?不是我夸口,在咱们皇帝的御苑里头,怕是也没有咱这里的花儿多……”那花儿匠一面说,一面将郑溶朝里面让,一一指给他看:“您来看,这一种杏花又叫胭脂醉,是从西域……”
苏萧一步踏了进去,朝郑溶拱手道:“红琼共作熏熏媚,杏花乃风流艳性之花,若是殿下选花送人,还恕苏萧做不了纤纤玉手挼新蕊。”
郑溶哑然失笑:“却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也不理会那花儿匠,径直出来,门口早有两名侍卫牵来两匹高大骏马,一匹全身油黑乌亮,稍小的那一匹则通身雪白,郑溶将那匹雪白骏马的缰绳递到苏萧的手中:“咱们去城外的明晓山,并不是很远。”
苏萧想起她前些日子在马背上晕倒的旧事来,不由微拧过头去,郑溶却只含笑看着她,她上马接过缰绳,口中驾了一声,那马儿便轻快地小跑了起来,郑溶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待到那马儿成了小一点儿白,方一个纵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肚,只见那黑马长嘶一声,撒开了四蹄便追了过去。
京郊的明晓山上古木参天,几近耸入云霄,半山腰上有一寺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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