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第66章


处理了这只碗,她卸下一桩心事,回身去找温泌。温泌正负手独立在远处,眺望着城门下的情形。
天地间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
不光脚下在颤抖,整个龙城,仿佛潜伏在夜里的巨兽,喉咙里发出呼噜一声,那是轻浅的龙吟。
韩约把龙城的根基给炸了。城头打瞌睡的守兵,城中的百姓,都被惊得惶然四顾,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韩约一手举着赤色令旗,手也停滞在半空。
那声龙吟,是很沉闷的,仿佛只是大地在梦中伸了个懒腰。这个懒腰动静不大,但余韵悠长,地道壁上的土扑簌簌落在他的耳朵上。
可是他手里的令旗还没有落下,火引也没有点燃。
在这极短的刹那,韩约脑子里猜测了无数个可能。他弹拨一下耳朵,突然醒悟了。
令旗猛地在空中一挥,他大吼一句:“点火!点火!”顾不上指挥了,他猫着腰冲上前,抢过几只火把一股脑投进浸了油的柴草棉絮堆里,然后带头连滚带爬往外冲。
这一次的轰鸣,是惊天动地的,龙城剧烈地晃了晃,城里原本还在懵懂、打算再睡个回笼觉的百姓们顿时炸开来。
是地动了?满城的孩童啼哭,牲畜嘶鸣,军民们四散奔逃。
夜里点点的星火顿时燎原似的连成一片,满城亮如白昼。
韩约被刚才那声巨响震得耳鸣,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也来不及去看埋在地道里的那堆火|药有没有把外城墙炸出几个豁口——点火之前那声轻浅龙吟,持续在他脑海里回荡。
河东汾水两岸多地震,韩约不是没经历过,可刚才那个声音来的蹊跷,并非地动。
是汾水两岸多泥沙,改道时不留神,堤坝提前决口了。
这一决口,城内城外都要淹,蒙山下这片低洼平地,要成汪洋菏泽。
韩约越想越害怕,用尽浑身的力气,奔至扎营的坡地,远远看见还有零星的灯火,那是温泌在等他的信号。他一颗心快跳出嗓门了,对着前方的人影狂吼:“发大水了!决口了!往山上跑!”
营中几匹马受了惊,挣断缰绳分头逃了。吉贞还满头雾水,只看见韩约的人影由远及近,一边跑,还在挥舞手臂,“他在喊……”吉贞狐疑,还没问完,被温泌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汾水决堤了。”温泌的声音还算沉着。吉贞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攥着手臂,连拖带拽,飞奔起来。
“韩将军……”吉贞回头,去寻找韩约的影子。
“不用管他。”温泌全身的力气一半在腿上,一半在拽着吉贞的手上,分不出精力来说话,他简单粗暴地喝止了她:“闭嘴!”
他并不很担心韩约。韩约会水,而且城外藏有提前扎好的木筏。吉贞不会水,洪水一来,一个大浪就能把人冲出数里外,影子都寻不着。
他忍不住回首。夜色里,看不见茫茫水波,但夜风裹着水汽,已经扑打到了脸上。这会水肯定已经漫进晋阳城了。
蒙山在望,大道太缓,温泌猛地转个方向,力道险些把吉贞一条胳膊卸下来,“走小道,爬上山。“
吉贞被这一把拽得跪倒在地上。不能停,一停,两条腿重愈千斤,她的肺快要炸开了,一张嘴,干涩的喉头不能发声。
多停一刻,下一瞬,可能水浪就要卷过来了。
温泌没有怜香惜玉,从腋下把她抄起,拖到蒙山脚下,“我后你前,快爬。“
吉贞微微点头,伸手去够两旁的树杈藤蔓。她满手冷汗,藤蔓一抓就划,再抓树杈,被上头的毛刺扎得手心锐痛。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温泌当机立断,用腰刀割了两爿袍边,丢给她裹手,“动作快点,“他的呼吸倒还平稳,只是语气实在不温柔,“水漫上来了,我靴底浸湿了。”除了要护着吉贞逃命,他还要尽快赶到兴龙寺,命令全军携带辎重再往后撤。否则一宿醒来,兴龙寺也要泡在水中了。
吉贞胳膊已经脱力,抖抖索索把布缠在手上,费力地往上爬。
温泌在后,她一慢下来,他就托着她屁股往上推。
水漫到蒙山下时,水势已经缓了,虽然水位在持续上涨,亲眼看见了洪水,两人倒也不那么紧张了。吉贞生怕开口要泄气,只顾咬牙爬山,温泌半晌没听见她的声响,他轻轻笑起来,握着刀在她腰臀上不轻不重抽了一记,取笑道:“你是晚上没吃饭吗?跑了几里地就成这样半死不活的?”
她晚上是没吃饭。可吉贞不敢承认,免得他要大发雷霆。
闷头爬了一阵,她实在是爬不动了,倚着半腰上的树杈,转身费力地说:“我在这里等着,你先去兴龙寺调度人马。”
温泌“嗤”一声,他也累了,说话声音自然低柔下来,“你泡在水里等?”
水位已经不涨了。吉贞环顾周遭,指着旁边一株大树,“你扶我爬到那颗树上。”
“胡说八道,”温泌道,“你一个人会犯困,一困,手一松,会落水淹死。”
吉贞觉得他在危言耸听,“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兴龙寺里怕还有几千人在美梦正酣呢。
“我不管你谁管你?”温泌不耐烦地示意,“手给我。”吉贞松开树杈,身子朝他一倾,脚下一滑,她“哎哟”惊叫一声,顺坡溜下一截,被温泌眼疾手快捞住了腰带,提着气把人扯回来。
“没用。”他嘀咕着,摸到吉贞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他把自己外衫脱下来塞给她,长刀挎在腰上也嫌碍事,都解下来让吉贞拿着,“我背你,”他叮嘱她,“你别乱动,刀拿好,有深草拦路,或者野兽逼近,就砍它。”
“什么野兽?”吉贞不禁握紧了刀,提心吊胆地问。
“野兔、野鹿之类的吧。”温泌漫不经心地舔嘴唇,“砍了回去炖着吃。我饿死了。”
吉贞略觉宽心。见温泌要来背她,她迟疑着没有动。她知道他也累得够呛。
“快点。”温泌催促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山高林密处,星宿更亮,月影垂落,后半夜了。
吉贞不敢再耽误,伏在他背上。他背上的汗被夜风吹得冰凉,吉贞侧过头,把脸颊贴在他背心。举起手中的刀,在月光下观察刀身上的错金铭文。
可以怀远,可以柔逋。
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这是古之利器,名冠神都啊。她的指尖在他脖颈上一捺,抹去了一滴流下的汗。
负重爬山,姿势别扭又费力,温泌被她摸摸捏捏的,倒没什么旖旎心思,只愤愤地骂韩约,“我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混账韩约……”他骂着又笑,“让他在水里泡一宿也好,免得浑身粪味,熏得死人。”
吉贞问:“韩约人手不足,你怎么不调弥山来?”
“弥山有别的事。”温泌简单地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到了兴龙寺,温泌连夜召集所有人马,带齐辎重粮草,俘虏降兵,转移到山高处。翌日晨起,蒙山腰平坦处扎了数百营帐,山间雾气散尽后,逐渐露出晋阳城全貌。
此时的龙城,已经漂浮在洪水之上,烟波浩渺,人畜伶仃。伏汛以来被拦截在上游的汤汤河水,正如白龙轻轻摆尾,将整座城甩得残破不堪。
外城墙昨夜被韩约炸断了地基,又被洪水冲击,坍塌了一面城墙,卢燧已经整夜号令守兵将缺口堵上,并集重兵在此把守。韩约率领几百士兵,划着木筏在周围游荡了一会,见强兵难克,也便撤退回了蒙山营寨。
“等几天,等洪水退了。”韩约回来与温泌商议,“先浸后涸,到时候城墙不攻自破,守兵会夹杂在流民中不战而逃。”
温泌点头。
韩约走到帐外,张望了一下,回来目视温泌,“殿下不在?”
“她去歇着了。”温泌说,昨夜爬山,吉贞两只手被磨得破皮流血,医官来敷了药,恐怕她这几天都懒得动弹了。他心领神会,对韩约道:“有话但讲无妨。”
“是。”韩约放下帐帘,走回来对温泌道:“今早我乘木筏在城外转悠,从水里捞起一个外地人,看服色似乎是宫里的寺人,怀里还有敕旨。”
温泌将卷轴接过来,这制书是被包在黄绢里的,因此还没有被彻底泡烂,温泌一面在案上摊开,问韩约,“那宫人在哪?”
“淹死了,顺水飘走了。”韩约道,看着温泌读制书,见温泌眉头攒起,他不由问:“里头什么消息?”
温泌慢慢把诏书卷起来,“陛下敕令,命我见此诏书,立即率全军进京勤王。据说是戴申矫诏,以受召勤王为由,派朱邪诚义领大军十五万南下,欲犯京畿。”他停下来,盘算了一会,忽然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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