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雪倾梅》第50章


他悲伤的眼睛,我此刻却不敢多看,因为每当看到,我就会想起记忆中那个默默守护我的少年,因为无音,我终于重新将他与我相识的过程记起。
白衣谷,不,是昭雪门,当我还在昭雪门的时候,他被沐白派来保护我,那时候的他比现在鲜活多了,段不是如今沉默寡言的模样。
他总在我私自下山的时候幽灵般的冒出来,然后漂亮的脸得意的扬的高高的,好似抓到我的小辫子是天大的乐事。
一切嬉闹中的美好都在静谧的深夜破碎——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也许,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但对他来说,绝对是不可逾越的界限。
我在温泉池里见他痛苦的哀嚎,身上的衣衫被他挠的像一块块撕碎的布,破口处隐隐约约闪着波光,好似水中的鳞纹笼罩在了身上,随之,鳞纹越来越深,变成一片片水蓝色的鳞片,一层一层,密集的覆盖上他的每一寸肌肤,一点一点,在我眼前书写出“可怕”二字。
我手中的面团吓得掉落,在他的痛哭声中尖叫起来,我尤记得自己慌张的奔跑出去,叫来了门中所有能见到的人,惊惧里,他一定听到了我一路宣扬的声音——“怪物,有怪物!”我叫着救命,惊醒了睡梦中的门人,惊醒了沐白尚在龟息的神思。
沐白握着我的手,将先一步到的门人赶到了池外,他安抚着我的情绪,将自己的外套裹在少年颤抖的身躯上,他的脸还是那么漂亮,任何污秽都不能沾染到似的,他看我的眼神再没了先前的快乐,只剩下伤心和失望。
我的喉咙顿时像卡了鱼刺,连句道歉都无法说出。
后来沐白告诉我,这件事在谷里是个秘密,他收留无夜之前就知道他与一般人不同,每个月圆之夜他都控制不了身体里灵力的反应,必须依靠温泉里的特殊介质帮助他恢复,也因此,沐白才命令门人每个月圆都不能来此。
而我,却成了无法强迫的因素。
这之后,门里人看无夜的眼神再不似往常的友好,他们悄声议论,可总挡不住一两句“可怕”“怪物”这样的词钻进他和我的耳里。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倚红斐玉天辰她们,见到他都一派神色复杂的原因。
我每回碰见他,脸都羞愧的不敢看他,甚至一度躲避,长此以往,定是被他当成了嫌弃。
怪不得,怪不得无音从一而终对我充满了敌意,恨不得一见面就要把我撕了。
怪不得,怪不得无夜总对我若即若离,只因我从未做好过一个朋友。
是啊,我们本该是朋友的。
无音冷厉的脸色一顿,突然的把我从无夜身边推开,她拉住无夜的手臂,担心而又害怕的摇着头:“不,你不能回去,他们会……”
“他们会……”她喃喃自语着,无比关切,愁容紧紧锁着眉,把她嚣张的气焰消隐成了娇弱的西施,她的转变叫我意外,而一旁的沐白则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无音说:“你忘了你是怎么离开的?”
无夜看着她,垂下眼眸,似不想提陈旧的往事。
“娘和宗族们……”她还想再劝,却抵不住无夜的一个眼神,她松开手,手指像似僵硬了,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第⑩章 蛇蝎美妇(三)
“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博物志》
“鲛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纱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述异记》
“鲛人……”美妇疲惫的双眼像在无尽的夜中找到一枚燃烧的火柴,她跪在宗祠的蒲团上,叩首三次,再起身,眼亮如明镜,照清身后的尘世浮云。
“吩咐下去,那妖子要是回来,即刻召集宗族长老议事。”美妇冷冷下令,在应声离去的仆人眼中,恍似化作了蛇蝎。
双十年华嫁入荆氏一族,三年无子几作废妻,她寻访巫药以命培之,得到的,却是一个不祥的妖物,当年道士的规劝悉数回耳,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恶梦。
转眼花颜没落,纵有千般能耐,仍扛不住迟暮的萧楚。
荊沧海说的不错,她蛇蝎的心肠或许才是老天让她有女无子的报应。因为她的手沾染了太多孩子的血,可是他也不看看自己,是谁让她成了恶魔,是谁让她每日承受族内的压迫,他们的嘴巴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好想,像踢烂那些女人的肚子一样,撕烂他们的嘴!
不可饶恕,让她痛苦的人,都不可饶恕!
“荊夫人。”她亲自恭迎,门外的四张面孔,像瞬间吸进了瞳孔,骤然收缩,“你们,一起回来了。”她还是忽略掉那个多年不见的人,她的儿子,宗门的劫数。
沐白领着我率先入府,介绍道:“这是荊夫人,做生意的好手,你以后不妨多跟夫人请教请教。”我点头致意,荊夫人尖削的面目像条美人蛇,对我吐了吐信。她就是无音无夜的母亲么?我在她拒人千里的微笑下看出一丝焦躁和激愤,尤其,在扫到无夜的时候。
“娘。”无音上前一步,对着荊夫人恳切的叫着,她将琴交给下人送去房间,刚要再开口就迎上了荊夫人狠力的一巴掌。“这是教训你不告而别。”荊夫人仰着面,眼角的胭脂有种要晕开的错觉,“乖乖去祠堂请罪,不到明早不许起来!”
我被眼前的突发状况震在原地,从未想过天不怕地不怕藐视一切的无音会在她母亲面前如此的脆弱不堪,她的母亲威严的像个女王,容不得任何人在她眼下造次,即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能逃脱罪责。那无夜呢,我心里涌起无比的担忧,无音对他回家的事这么紧张,究竟又是何种缘故?
无音顺从的跟着下人离去,荊夫人收起严母的派头,冷冰冰的目光在无夜面前停下,话,却是说与我们听得:“带公子和小姐下去休息,你,跟我走。”她甚至不愿叫他的名字,我看着无夜一言不发的跟着她去,他们之前,似乎不存在母子这层关系,倒像是债主与还债的人。
“没事的。”沐白拍拍我的背,我回神随他们走去另一个方向。这曲折盘杂的府邸,雕梁画栋的飞檐珠壁,拂绡织幔,假石嶙峋,池流亘绵,真像一座融汇天地精华的龙宫。
我在这水下的龙宫渐渐呼吸不畅,摇摇欲坠的想要早些睡去。
荆氏宗族,好端不祥。
☆、第⑩章 鲛人之泪(四)
“你为什么要回来!”荊夫人一等无夜进到房内,她便飞快的关上房门质问着,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她的脸,阴郁的可怕。
无夜不说话,看着她,沉默。
在大家族中的女人,往往带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坚强和脆弱,她们挣扎在身份的泥沼里,以为弄的自己一身污泥,就能掩藏住深埋在污泥后的苍白面孔。她们的手,光滑而冰凉,她们心,放掉了鲜红的血,裹上石头的外壳,对外坚不可摧。
可是,她们无法忘记自己是个女人,更无法,一辈子伪装的铁石心肠。
面对自己的儿子,她亲手给他戴上不幸标签的儿子,荊夫人觉得心口的石头快要裂了,她奋力的捂着,用恨包裹住,对他说出一字一字挖心的话。
她抚摸自己微微松弛的脸颊,握上无夜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答应:“明天开始,我会命人每天来取一碗血,这是你留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价值,长老那边,我会出面。”荊夫人说完,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拥抱他,她感觉到颈间有些湿润,身子一震——不要哭啊,不然,我会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十恶不赦的女人。
她难道不是么?荊夫人笑着垂下脸,牙齿狠狠咬着无夜的肩,沁出的血,是他的,亦是她的——本是我的血肉,还给我又何妨?
“阿嚏!”我揉了揉酸红的鼻头,背上虽然不疼了,感冒却又复发了,真像鱼掉在了岸上,对水充满了饥渴。
沐白是谷主,谷主是沐白,白衣谷是昭雪门,昭雪门是白衣谷……
虽然记忆恢复这种事发生了就应该接受,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有条线始终连接不上……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啊!我脑中清明,激动的从座椅上弹起来,指着沐白问:“当年你明明可以不送我走直接带去昭雪门的,为何偏偏又把我送到了慕容王府?”
沐白想不到过了这么长时间我还在纠结过去的事,无奈道:“纯皇一直想尽办法找我门的麻烦,你留在那里不如我直接把你送给他,况且……”
“况且什么?”
沐白看着我,好看的眼睛有光:“况且他是你母亲的旧情人,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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