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第83章


不出怨恨来的可恨气质,那是一种可爱的可恨。而她,就是一个一些祁连山老人家口中的山魈。而她所在的祁家,就是祁连山村里曾经被传说中的山魈抛弃过的那一户大户人家。
她曾经问她的阿嬷,她自己是不是就是被山魈引来的。老人却是神色严肃地回答她说,所有传说都是一些老男人闲着没事干的时候瞎编的。
在小斜坡的缓坡上,她面着太阳席地而坐。未经浓云遮挡的太阳的光辉给人以一种幻觉,却并未将草坪晒暖。前两次来,天空都是临时急转阴雨的,此次迎上如此天气,眯眼望向绿枝之上的天空,嘴角不禁抿出深深的笑涡来。
年轻的夫妻于左右牵着中间的小女孩的小手,朝着一只侧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小袋鼠走去。小女孩随手扔掉手中的小食品包装袋,里面曾经是牛肉。牵在右边的妈妈放开她的手往后走去,将那被扔在地上的已经成为垃圾的包装袋捡走。缀满绿色草坪的枯黄落叶,在他们的脚下发出哗哗声,与他们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
从他们的背影中回来,背转身子顺着太阳的光线,她从帆布袋中拿出《Tender In The Night》来继续上一回的阅读,身旁放有泡着玫瑰花茶的马克杯。一些不合时宜,一些不识时务,一些逆流而行,一些随遇而安。
她自是不食牛肉的。祁贺山的事业以及家庭遭受变故的那段时期,也是她与牛有过密切相处的一段时间。有空无空的周末,她牵着它随着其他人一起去祁连山外的山野上放牧。提上一个袋子,里面放了装了电池和各种磁带的收音复读机。天寒时节,她到处去找它要吃的青草,又用家里的铡刀铡出一寸寸干稻草。天热时节,祁贺山满身怨气地赶牛回来,叫她为他准备好洗澡水,瞪起深陷的大眼,见不得她脸上的丝毫不耐或是于他来说应该永远不再显露的开心。
她拿着蒲扇蹲在牛前,闻着它身上发出来的浑厚气息,为它的脸扑扇出凉气。它被套上结实辔头,从鼻子处延伸出长长的棕绳,被拴在那棵已经高高耸立的她还未上小学时就已经栽下的柚子树干上。看着它大脑袋两边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面有她身小脸大的谐谑身影。多层依次重叠的晶亮眼皮上,是又长又粗又弯曲的黑亮睫毛。她的手兜成捧水状,蒙上它的眼睛,感觉到它的睫毛在自己手心里不安地弹跳起来。
牛的眼睛,是近乎完美地惹人怜爱的。她望着它的眼睛,会突然地啜泣起来,它会颤动着睫毛,把它的鼻子往他处朝,两只耳朵在大脑袋两边挥动起来。它对她哭泣的反应似是无情的,却会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把它的鼻子朝向她,仿佛是一种挽留。她不知道,牛于它正前方的视线究竟是怎样的。
她见过它们犁地的样子,见过它们像马一样被用来驼货物的样子,也见过它们被切成肉块端上餐桌后的样子。老人家跟她说,牛被拉进屠宰场时都是泪流不止的,它被牵着进去的形体却是温顺的,不予反抗的。后来,在她的劝说下,祁贺山终于把养成了两头的牛全给卖掉了。他是不可能靠养牛重新致富的,也是不可能豢养它们一辈子的。
园里是没有开放饲养的蛇区的,在炎热而潮湿的夏季,也许会有蛇从某处钻出。即使无毒无害,却也足以使人震惊。此时,她在火车上关于雪山之巅的血蛇死蛇及奄奄一息的蛇的梦境仍然是清晰的。祁连山上信佛的阿嬷跟尚小的她讲过,蛇是土地公养着的狗,它们是由土地公掌管着的,自然也有凶恶与温顺之分。
在夏日夜晚的星空下,她警告说,人是不能嘲笑说蛇没有脚的,否则它会爬上人的身体,去比较是人身上的毛多还是它身上的脚多,若它数出人身上的毛较多,那也只能说那人实在算是幸运了,可是,即使看得见,天上的星星也是会越数越多的。
阿嬷跟她说,砍蛇是不能砍蛇尾的,它是能够逃走然后再次寻回来复仇的一种冷血动物,若是要打蛇,是一定要将它完全地打死而甚至不能尚且留下一息的。
迷信的人对于未被完全杀死的蛇的害怕,是会发自内心深处地深深恐惧的。那恐惧将存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怨念和担忧提炼,最终再集体郁结成疾。
她外公的父亲就是那样死去的。他生活在周边长满青草的乡下,拆解屋前院落的围墙时,手中的锄头咬牙切齿地铆起劲,斩向那从墙上钻出后意欲逃走的青蛇。他只崭到了它的一小节尾巴,那节尾巴还在地上蹦弹,蛇的其他部位却已经消失无踪。看着地上仍在蹦弹的尾巴,他支撑不住身体地跌坐在了草地上。蒙上浓雾的雨天和一行人在山岭上行走,唯独他看见稍远的山对面一满头黑发的颀长背影,穿着白色的长衫。走在最后的他望着那背影破声叫喊,却眼见着那身着白色长衫者没有任何回应地消失在了坟墓所在地。不久的日子之后,他的身体各方均每况愈下。后来,他被查出得了一字绝症。
迷信的亲戚妄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到处寻找所谓的高人为他算命,谋求高明的法师来为他做法事驱邪。他死去时,她不知尚在何方。阿嬷告诉她,算命之人说,他是千不该万不该挥锄崭去那条蛇的尾巴的。从小时候对那类玄幻故事的迷恋起,甚至到能够独立自主涉猎各种知识之后,她对蛇这种爬行动物都是充满敬畏的。
根据老人家的指导,在遭遇蛇的时候,若能够及时自称是它的外公或外婆,那蛇便会对人敬而远之地爬离的。
曾有年轻人教她,在被蛇追着逃跑时是不能直线前进的,而必须是大幅度地蜿蜒向上快跑的。然而,她发现蛇也是会不断弯曲着身体快速游移穿行的。于蛇出没的时节,在乡间山林野地里行走,她会使用一根树枝折成的棍子在前方左右敲打草丛,似提醒着蛇不要挡住人的走道。
曾经,她独自慢悠悠地走在荒草茁壮的溪边小路上,抬起头去眺望远处绵延进天际里的苍翠山峰,忽觉脚下踩上了圆竹棍一般地打滑,低头查看,惊觉竟是约三根手指粗的黑色耀眼蛇身。她慌乱地跳起退后,五脏六腑都被那股紧张提到了嗓子门口。她惊栗地站在离它两步之外的地方,双腿麻木得不能再有所行动,紧握住双手不停地对那条蛇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却是看着它那黑色的蛇身逐渐变细而最后从那条狭窄的小路上完全地消失,从不远处的溪边传来身体和杂草相触似的沙沙声。她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小心呼吸很长时间,盯着小路上那条蛇曾经爬行的路径,回过神来后,背着沉重的初中二年级书包朝前狂奔不已,跑到上气完全接不上下气。后来,每次走上那条近路,她都快行不止。母亲的生肖是蛇,这她是一直知道的。
在心里头回忆起的头像,竟全是笑脸,即使一些原相有多么阴郁。去年回家,她跟阿嬷说,她很想能够在祁连山看到一条蛇,什么类型的蛇都好,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在祁连山看到过一条蛇了。
她记得小时候的老房子前,大院子外围的荒地上,是经常出没着一条身上有着各种颜色的花蛇的。老人们对于这类土地公的狗,是不及祖上的亡魂敬重的。那是真正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敬而远之。阿嬷斥责她。老人家倾向于从年轻人口中听到他们认为的吉利且积极向上的话语。在他们看来,走在路上遇上蛇,可谓是霉事一桩,或是那是预示着将有不好的事发生,祈求着遇上蛇更可谓愚不可及。老人会一边呸呸地欲将那听到的话抹除,一边斥责说话人的不甚理智。他们似乎相信着,那些有意无意说出口的话,无论以怎样的口气态度说出,多半都是会应验的。
可是她说,那是因为说话的人内心里,有意无意地相信着自己的猜测或玩笑是会成真的,而并不是因为说出的话触了霉头。然而,一些人的内心却是倾向于去相信那些糟糕事情的发生的。他们口头上说的、脑子里幻想过的,从未真正地到达内心里,他们的潜意识从不曾真正地去相信过那些好运会在自己的头上降临,而这又根源于个人已不具有那种自信。
她跟阿嬷说,有很多时候,当她有一个念头的时候,一些与那个念头很有关联的事情几乎都会在不久的之后发生,而那些发生了的事又多半正是她所需要的。阿嬷回应她说,未知事物和人之间也是可以互通性灵的,虔敬是一个人对他所遇的万物都该有的态度,她是一个受到庇佑的好运之人。然而,那次她并未在祁连山看到一条蛇,而它们也尚未进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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