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纪事》第19章


滤蝗巳铣觥?br /> 1937年除夕夜,孟希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菜,请了方云深一家三口来吃年夜饭。及至这一日,方云深才知方无隅在这里,不仅戒掉了烟,还在孟希声膳食单子的喂补下,胖了三斤。
方云深抱着他弟红了眼眶,方无隅低声说对不起。
这天吃到大半夜,十二点,方云深在外面和孟希声爷爷放烟花爆竹,孟希声在厨房里给方无隅煮长寿面,祝他二十岁生日快乐。
二十岁,双十年华,方无隅从痛苦里活过来,从泥沼里挣脱而出,低头许愿时,他想他爱者,爱他者,都要一世平安,包括他自己。
1937年,局势风雨欲来。南京大学的莘莘学子们抨击着封建□□,高举三民主义的大旗。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逼蒋抗日。国党大会召开,确认停止内战,国共合作。战略演习的空袭警报时常响彻南京头顶,惊起一片象征和平的白鸽,拍着翅膀扑向天空。
这一年初春,方无隅身体完全康复,因他到底顶着个通缉犯的头衔,不好去找工作,只能做个游手好闲的家里蹲。孟希声倒是养得起他,当年在云城时,方无隅为了捧他撒了不少钱,光是那一出出堂会,他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加上这些年他和爷爷天南地北的闯荡,积蓄不少,都能租得下这两跨院的小宅子,何况养一个方无隅,只要方无隅安分守己,不搞他从前那套,养他没问题。
方无隅心里倒别扭了,不愿给孟希声养着,仿佛自己是他的小白脸。可莫说他现在是个通缉犯,即便不是,凭他的脾性,也难和人共事。方无隅想破脑袋没想到自己能干什么,无聊之下,他做了把假胡子,乔转打扮成个老学究,便出门寻差事,碰碰运气。孟希声还塞了把零花钱给他,让他吃好喝好,别在外面犯少爷毛病。方无隅气得在孟希声嘴上啃了一口,孟希声瞪大眼睛看他。方二少爷夸下海口,说这钱他定要赚回三倍来给他。
事实证明话不能乱说。
方无隅三天一无所获,气馁地在街上拔着胡子出气。快拔秃之际,好巧不巧,叫他逛进一条古玩街,从此便在这地方生了根。
方无隅险些忘了,自己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最擅长的便是吃喝玩乐,而这古玩,也就玩乐这一项里,所谓把玩,其中奥妙非行家不能懂也。
方无隅那双敞亮的招子,自小便看惯了各色值钱的好东西,在云城时他时常流连古玩铺子,玉器陶瓷书画,唐宋元明清,东西好坏,皆逃不过他一双火眼金睛,从前他那些二世主的狐朋狗友们,都爱拿着得来的宝贝特意给方无隅打眼,叫他辨别真假。
方无隅那天给一个外行人打了个假,在一家古玩店里揭穿老板几乎快要出手的一尊汉代青铜板凳观音。
他勾着嘴角笑得神气活现,说这青铜器上的锈色绿而不莹,不润,刺眼,明显是伪锈,也就是二次加工给造假上去的。他叨叨了没几句,老板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要骂人,方无隅挥手把他一挡,指关节敲着那尊板凳观音说,最重要的是,汉代哪儿来的板凳?
汉以跪坐为礼,隋唐后期,凳子和椅子才开始普及。那外行人长长地哦了一声,喟叹完毕,连忙摆手说不要了,揣紧钱包出门。
方无隅断人财路,是这一行里最忌。古玩里这个玩字是个讲究,玩有玩的规矩,内行人欺外行人,老手看不上内行人,这是食物链。所谓银货两讫,出了这个门,真真假假,便一去不回头,便是假的,也只能怪自己瞎了眼。方无隅是明眼人,眼睛亮嘴巴不能也亮,拆人一桩生意,等于砍人一刀,极不遵守规矩。
方无隅懂这道理,还未等这老板发飙,比出个手势,笑道:“你这尊观音我要了。一口价,这个数。”
最后这尊汉代青铜板凳观音被裹好了放到方无隅手上,老板还问:“买了何用?”
“诓人。”方无隅笑说。
老板哼了一声,给他竖个大拇指。
方无隅花光了孟希声给他的零花钱,抱着这尊赝品归家。第二天他拐到另一片古玩市场上去,这儿比古玩街乱得多,地摊摆得不见尽头,方无隅放亮他那双招子,给他找到个待宰的羔羊,一番花言巧语,成功以三倍价格卖出。
古玩市场便成了方无隅生财的好地方,他每回捣腾都能从中牟不少利,很快便比孟希声赚得都多,也算给自己在这个家挣出了一份面子和地位。
当晚他把钱拍在孟希声面前,孟希声知晓了他赚钱的手段,嗤之以鼻地说:“诓来的钱,果然是荒唐人做荒唐事。”
方无隅不以为意,听了荒唐二字,嬉皮笑脸地抓着孟希声不放,孟希声说错了话,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两个字成了点燃情。欲的引线。方无隅游刃有余地亲上了孟希声的唇,吞掉了他接下来的话。孟希声森严壁垒般的骨肉,偏偏在方无隅这里丢盔卸甲。
这果然是荒唐的,连孟希声自己都说不出个缘由。那时候要来南京,爷爷问,为什么。要帮方无隅戒烟时,爷爷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孟希声答不出来,他给自己一个理由,摸着腕上的手表,要把自己的金链子拿回来,把手表还给他,此后再无亏欠。可世事一反常理,不止亏欠未曾还清,还把彼此纠缠得更深。
可这是一个能好好去爱一个人的时代么。
孟希声这样想着时,仿佛回应般,那演习的警报再次响彻天空。
“这位老先生!”
一个月后,方无隅在尖锐的警报声中被一名年轻大学生喝住,他弯腰跑过来的模样仿佛真的大战将至。方无隅笑了一声,倒不是笑这大学生顶真,而是笑他叫自己的称呼。他顺手摸摸嘴唇上沾的胡须,得意地嘴角一撇,那胡须跟着调皮地一动。
“这位……先生,”大学生约莫看他除了胡子之外,脸上其他部位都格外年轻,没有皱纹,也不见一点老态,剃了胡子仿佛比自己还小,愣了一下之后才责备道,“空袭来了,先生你怎么走这么慢!”
方无隅笑道:“这又不是真的。”
“怎么可以这么说!每一次演习我们都应该认真对待!”他赌气地皱眉。
方无隅朝街上一看,这大学生不上课,都跑街上教育人来了,那些不认真进行躲避掩藏的路人全被他们拦下来了。方无隅行行行地说了一串,你对,你都对。他扯过这大学生手上的一份报纸,演技相当逼真地往额头一盖,嘴巴里还喊:“空军来了!躲避!躲避!屋顶被炸塌了!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跑!”
“……”
方无隅穿过一片人潮,等警报声停了,他做戏做到底,拿报纸掸了掸衣服,仿佛真的被炸了一身灰,随后发现这报纸是最新一期的《宇宙风》,最近销量极高,因为正连载老舍先生新写的一篇小说骆驼祥子。方无隅翻到小说版面,边读边宝贝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没有掉。
这假胡子是他新做的,之前的已经用烂,他一时找不到材料,便剪了孟希声唱戏时用的铜钱头,因此毛质一片光华,非常顺溜,一看就非常的假。方无隅捋着假胡子把最新一回的骆驼祥子读完,揣着一张今晚红拂女的戏票,乔装打扮去看孟希声唱戏。
今晚大戏院有孟希声的场,唱的是他心心念念良久的红拂女。
不想到大戏院门口,才知道演出被迫中止,今晚南京驻军要做夜间战略演习,清了好几条街,所有娱乐活动一律暂停。大戏院的工作人员正在安排退票,方无隅老大没趣,禁不住想苦笑,大概他命里和红拂女无缘,每每想听,却被各种事由阻拦。
方无隅退了票拐到大戏院的后台去找孟希声,孟希声已卸掉了妆,单手拎了拎衣袍,跨出门槛,转眼就见方无隅在寻他。视线触碰到时,方无隅轻轻一笑,那张粘了胡子的脸颇为滑稽。
孟希声揪了下他的假胡子,原本还在笑,听他说这是剪了他的铜钱头做成的,扬手便要打他。
这吃饭唱戏的行头是能随便糟践的么。
方无隅忙把《宇宙风》往前一挡,果见孟希声收了手。最近孟老板迷上了骆驼祥子,每期《宇宙风》必买,读得津津有味。方无隅伸长了脖子从窗户看到街上一片纷乱,有退票的,有抱怨警报太过频繁的,有烦大学生老是说教的,直到一支军队昂首阔步而来,行人统一避让,军靴刷刷刷地响,掩掉一切聒噪。
方无隅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不安了一下,也不知何故,猛地抓了下孟希声的手。
孟希声正在读报,抬起一片清亮的眸子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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