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短篇科幻小说集》第8章


我又开始跳舞,他们也跟着开始,山丘的颜色变得愈来愈粗糙,像是气态的金刚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一起共舞!他们是多麽地温柔!
突然间,我听见了直升机的嗡嗡声!
直升机在远方盘旋,我无法看清楚驾驶是谁。“不!”我大叫。
“别来这里,不要对付他们!听我说,是我,双丝带的汤姆!听不到我说话吗?我正在这里做田野调查!你没有权利……”
我的声音使周围飞绕的蓝霉边缘现出了红色火星,它们缓缓地飘向天空,最後被一阵风给卷走了。
我又继续吼叫,大声咆哮。一边狂舞,一边挥动着我的拳头。从直升机的机翼上,张开了投毒丸的机械臂,闪亮的喷嘴开始旋转扩张。接着神经性毒丸如暴雨般落,每一颗都在天空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直升机的噪音变成了地平线上展开的兽毛地毯,将我尖锐的吼声全部吸收进去。
老饕们立刻从我身边散开,争先恐後地奔向毒丸落之处,用他们的爪子拨开草地仔细寻觅。我赶紧跳进他们中间,将每个爪子里的毒丸打落;将毒丸丢进小河里;将毒丸捏成粉碎。老饕对我发出了不满的咆哮,赶到别处去寻找其他的毒丸。直升机飞走了,只留下一道带着浓厚油污的声音。而我的兄弟们,正在狼吞虎咽着——那些毒丸。
我根本无法阻止他们!
吃了毒丸的老饕,在兴奋过度之後,累得翻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是偶而四肢会抽搐一下,不久之後连这个动作都停止了。接着他们立刻开始分解,数千个老饕的体溶解在大草原上。他们球状的身躯渐渐销溶,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体内的分子再也无法黏住组织结构,原生质开始毁灭,使他们整个解体了,消失了。我在大草原上狂奔了数小时,现在我吸了纯氧,吃了淡黄色的果球。在一阵沈重的音调中,日落了;东边的黑云吹出黄铜管的旋律,愈来愈紧的风像是打转的黑色猪鬃。天地终归静寂,夜幕低垂,我独自一人又开始狂舞。。。。。。。
直升机又回来了,找到了你。当他们将你推进直升机的时候,你并没有反抗,因为你已经超越了痛苦的临界点。你很冷静地解释你的行为,包括你所学到的一切,还有为何消灭他们是大错特错。你向其他人描述刚才吃过的植物,还有它对感官的种种影响。当你提及那些美妙的“共感觉”——风的质感、云的声音、还有太阳的音色。他们点点头,笑着告诉你说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没事了。然後你感到手臂一阵冰凉,冷得几乎到了紫外线的范围,所以你根本无法看见。嗡嗡声充斥耳中,解毒剂渗入了血管,失神的兴奋很快褪去,只留下了无限的疲惫与悲哀。
(9)
他说:“我们从来没有学到一点教训,对不对?我们将地球上的恐怖带到了每个星球。消灭掉亚美尼亚人,消灭掉犹太人,消灭掉塔斯梅尼亚人,消灭掉印地安人,反正挡路者死!然後我们来到这里,继续干这种残酷的大屠杀。你们没有跟我到那里去,你们没有跟他们共舞的经验,你们不知道老饕的文化多麽丰富细致。让我告诉你们,他们的部族结构复杂无比:首先,有七重的婚姻关系,然後再加上异族通婚的因素……”
爱琳轻轻地说:“汤姆,亲爱的,没有人要伤害老饕。”
“还有他们的宗教,”他自顾自继续说道:“总共有九位神,每一位都职有专司。他们同时供奉神圣与邪恶之神,他们有圣歌、祈祷仪式,还有神学。而我们,就是邪恶之神的使者……”
“谁说我们要消灭它们?”迈克森说:“你还不明白吗,汤姆?这都是你自己的幻想,你受了药物的影响,现在我们已经帮你解毒了。不久之後你就会完全恢复,可以重新开始工作。”
“我的幻想?”他凶巴巴地说:“药物导致的梦境?我站在草原上,亲眼看见你们下毒丸,再眼睁睁地看着老饕在死去之後溶化。这些可都不是我的梦!”
“要我们怎麽做,你才能相信呢?”老张一本正经地问道:“是不是要我们带你飞过老饕群聚的区域,让你亲眼看看那里几百万头的老饕。”
“但是我们已经杀掉的,也有好几百万了!”他回嘴说。
大家仍然坚持是他错了。爱琳再度向他强调,说没有任何人想要伤害老饕。“我们这是科学探险,汤姆,我们来这里是只要研究他们。伤害智慧生物,违反了我们所有的宗旨。”
“所以你承认他们有智慧?”
“当然啦!从来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那我们为什麽要毒丸呢?”他继续追问:“为什麽要大肆屠杀?”
“汤姆,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爱琳将他发高烧的手,握在她冰冷的双掌中,然後苦口婆心地说:“相信我们,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他却冷冷地回答:“如果你想要我相信,为什麽不做得乾脆一点,去拿记忆规范器对付我好了。光是这样讲讲讲,绝不能动摇我亲眼所见的事实。”
“你一直都受到药物的影响。”迈克森说。
“我从来没吃过什麽迷幻药,除了我在草原上跳舞时吃的果球——但在此之前,我已经目睹了数周的屠杀行动。你难道要说这是“回溯妄想”吗?”
“不,汤姆!”舒瓦兹开口说:“你一直都有这种妄想,其实这也是治疗的一环——你来到这里,就是一种人格重建的过程。”“不可能!”他吼道。
爱琳亲吻着他滚烫的额头,然後说:“你知道吗?这是为了要让你适应人群。你对於族人在十九世纪的迁移,一直抱持着憎恶的心态。你无法原谅工业社会将苏族驱散的事实,所以心中充满了恨意。你的主治医师认为,如果让你参与一场模拟的灭种行动,你要是能看出这里头的必要性,就有可能清除掉心里的仇恨,重新回到社会……”
他突然一把将她推开。“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你懂得一点点人格重建治疗,就应该知道根本没有你胡诌的这一套。不!别碰我!走开,走开!”
他拒绝相信这一切只是药物造成的梦境。这并不是幻想;也绝不是什麽治疗过程,他告诉自己说。他站起来,走了出去,其他人并没有跟着他。他上了直升机,准备去寻找他的兄弟。
(10)
我又开始跳舞,今天太阳特别炎热,老饕来得也特别多。今天我涂了彩绘,今天我也戴上了羽毛,我身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也跟我一起舞蹈,表现出我从未见过的狂热。我们用脚猛踩着伤痕累累的草地,我们用手捕捉太阳,我们歌唱,我们吼叫,我们哭泣,我们将一直狂舞到倒下为止。
这不是幻想,他们是真真实实的。他们有智慧,却注定要毁灭,我知道!
我们继续舞蹈,纵然恶运当头,我们继续舞蹈。
现在曾祖父也来加入了,他也是真实的。他的鼻子尖如鹰钩,不像我的这样钝。他戴着很大的头饰,棕色皮肤下的肌肉如绳索般结实。他在歌唱,他在吼叫,他在哭泣。
我的家族其他成员也加入了我们。
我们共同享用释氧植物,我们拥抱着老饕,我们都知道被捕猎的滋味。
云层响起了音乐;微风展现了纹理;而太阳的温暖也显出色彩。
我们共舞,我们狂舞,我们都不知道什麽叫疲倦。
太阳渐渐地胀大,遮盖了整个天空,我现在看不见老饕,眼中只有我的族人——数个世纪以来的先人,数千个闪闪发光的胴体,数千个钩鼻。我们一?吃着果球,将植物的尖刺扎进肌肉,甜美的鲜血流出来,在太阳的烈下逐渐凝结。我们继续狂舞,不停地舞。有些人已经累得倒下,其他人继续下去,大草原上数千个头饰上下舞动,舞出了一片羽毛的海洋。而我们仍在舞,我的心跳成了雷鸣,我的汗水变做河流,太阳的火已将我吞噬。我在舞中跌倒,又再挣扎起舞,最後我终於倒下,终於倒下,终於倒下……
(11)
他们又找到了你,又将你带回来。他们将冰冷的金属管放在你的手臂上,将释氧植物的成份从血液中吸走。然後为你注射了一针,让你能好好休息。你乖乖地躺着,心情很平静。爱琳亲吻着你,你则轻抚着她柔嫩的肌肤。然後其他的人也都来了,都对你说些安慰的话,但是你听不进去,因为你想找出事实的真相。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像陷在迷宫里面,要找出唯一的一条活路。
在这个星球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你的治疗过程,是为了要使你这个可怜原住民,学习面对白人入侵的事实,在这里并没有任何生物真正被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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