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无有反应。四老爷被锔锅匠这种逆来顺受的牺牲精神一下子打败了,持着树杈
子的双臂软软地耷拉下去。
四老妈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哗哗地流。
四老爷被四老妈的哭声撩起一股恶毒的感情,他用槐树杈子戳着四老妈的胸,
四老妈也用双手捂着脸,也是同样的不畏痛楚。四老爷见着那根槐杈倾斜的、带
着一茎嫩叶的青白的尖茬抵在四老妈一只雪白松软的乳房上,仿佛立刻就戳穿那
乳房时,他的胳膊象遭到猛烈打击似地垂下来,树杈子在炕上耽搁了一下后掉在
炕前的地上。四老爷感到精疲力竭,心里一阵阵地哆嗦,一种沉重的罪疚感涌上
他的心头,他突然想到,如果把一只发情的母狗和一只强壮的公狗放在一起,两
只狗进行交配就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看着锔锅匠残破的身体,四老爷心在愧疚,
他有些支持不住,倒退一步,坐在一只沉重的楸木机子上。
你走吧!四老爷说。
五
锔锅匠僵硬地保持着固有的姿势,好象没听到四老爷的话。
四老爷从地上提起锔锅匠的两只大鞋,对四老妈说:贱货,别嚎了,给他包
扎包扎,让他走!
四老爷走出屋,走出院子,一步比一步沉重地走在幽暗的小巷子里。墙头上
的扁豆花是一团团模模糊糊的白色暗影,蝈蝈的鸣叫是一道道飘荡的丝线,满天
的星斗惊惧不安地眨动着眼睛。
抓奸之后,四老爷除了继续看病行医之外,还同时干着三件大事。第一件,
筹集银钱,购买砖瓦木料油漆一应建庙所需材料;第二件,起草休书,把四老妈
打发回娘家;第三件,每天夜里去流沙口子村找那个喜欢穿红色上衣的小媳妇。
从我们村到流沙口子村,要越过那条因干旱几乎断流的运粮河。河上有一道
桥,桥墩是松木桩子,桥面是白色石条。年久失修,桥墩腐朽,桥石七扭八歪、
凸凹不平。马车牛车行人走在桥上,桥石晃晃悠悠,桥墩嘎嘎吱吱响,好象随时
都有可能坍塌。四老爷一般都是在晚饭过后星光满天的时候踏上石桥,去跟那个
小媳妇会面。这条路四老爷走熟了,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小媳妇家住在河堤外,
三间孤零零的草屋。她养着一只小巴狗,四老爷一走到门外,小巴狗就亲热地叫
起来,小媳妇就跑出来开门。有关小媳妇的家世,我知道得不多。她是怎么和四
老爷相识,又是怎样由相识发展到同床共枕、如胶似漆,只有四老爷知道,但四
老爷不肯对我说,我用想象力来补充。
我说,四老爷,你不说我也知道。四老爷说,毛孩子家知道什么!知道你怎
样勾搭上了小媳妇。四老爷摇着头,挺凄凉地笑起来。我说,四老爷,你听着,
听听我说得对不对——你认识小媳妇逃不出这两种方式:一,你去流沙口子村给
小媳妇看病;二,小媳妇到药铺里来找你看病。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小媳
妇年轻,不可能有什么不能行动的重症,即便是你去她家为她看病,那时候她的
昏头昏脑的公公还在,这个老东西象只忠实的老狗一样,为他犯了案子跑去关东
的儿子看护着那块肉。她的公公是你跟她相好之后得暴病死的!你记住,四老祖
宗,那老东西死得不明不白!第一种可能性排除了,那么,你就是在你的药铺里
认识了小媳妇的。四老祖宗,你的药铺里边的格局是这样的:四间房子,东边三
间是打通了的,东西向立着两架药橱,药橱外是一道柜台,柜台是用木板架起来
的,下边是空的,弯腰可以钻进去,当然弯腰也可以钻出来。一台制药的铁碾子
在墙角上放着,柜台外的墙角。一盘切草药的小铡刀与药碾子并排放着。碾子象
个铁的小船,中间一个安有木轴的大铁轮子,你后来用蝗虫尸体制造那种骗人的
丸药时,就是用这个铁碾子粉碎原料。最西边一间是个套房,有两扇薄薄的门。
套房里有一盘火炕。在柜台外的西南墙角上,你还垒着一个灶,灶口朝北,灶上
安着一口八印的铁锅,你用这口锅炮制中药,也用它炮制过骗人的假药。屋里拾
掇得很干净,炕上被褥齐全。里屋里有茶壶茶碗,还有酒壶酒盅。你的药铺、也
是你的诊所,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四老爷点点头。)好了,戏就要开场,药
铺是舞台,你和小媳妇是主要演员,也许还应安排几个群众角色。
那是四月里的一个上午,浓郁的春风象棉絮般涌来,阳光明媚,你诊所的院
子里的槐树上槐花似雪,槐花的香气令人窒息,几千只蜜蜂在槐树枝丫间采集花
粉,它们胸前挎着两只花篮嗡嗡地飞着,院子里飞来飞去的蜜蜂象射来射去的流
星,金黄色的流星,你的墙壁上挖了几个大洞,洞口用钻着密密麻麻洞眼的木板
封住,这就变成了蜜蜂的巢穴,蜜蜂们从那些洞眼里爬进爬出,辛勤地酿造蜂蜜
——可以形容一句:蜜蜂在酿造着甜蜜的生活,酿造着甜蜜的爱情。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气候这样的环境,你知道,人们最容易春情萌动,你一定
忘不了一句俗谚:四月的婆娘,拿不动根草棒。女人们都慵倦无力、目光迷荡,
好象刚出浴的杨贵妃。她们的肉体焦渴,盼望着男人的抚摸,她们的土地干旱,
盼望着男人的浇灌。这些,你用你的阴阳五行学说可以解释得很清楚。
所以,我把你和她的初次接触安排在四月里一个春风拂煦、阳光明媚的上午。
我紧紧逼视着聚精会神听我讲话的四老爷。四老爷脸上无表情,咳嗽一声—
—不是生理性的咳嗽,是掩饰某种心情的精神性咳嗽——嗯,往下说。四老爷说。
你坐在柜台后的方凳上,手里捧着那把红泥紫茶壶,慢慢地啜着茶。你处理
了几个病人,为他们诊脉处方,在药橱里抓药,他们从破烂手绢里扒出铜板付给
你,你收下诊金和药费,扔在一个木盒子里。你的铺面临着大街,目光越过院落
的红土泥墙,墙上生着永远洗不净的红芯灰菜,你看着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飞
禽与走兽,春风团团翻滚,卷来草地上的、沼泽里的野花的幽香和麦田里的小麦
花的清香与青蒿棵子清冽的味道。你一定努力排斥着槐花的闷香、排斥着雨路两
侧白色勺药花的郁香而贪婪地呼吸着野花的香气。这就叫做:家花不如野花香!
不爱家鸡爱野鸡,是一条铁打的定律,男人们都一样,这是一种能够遗传的本能。
四老爷,你啜着茶,感到无聊而空虚,你对四老妈嘴里的铜锈味道深恶痛绝,她
又拒绝吃茅草,她的口中怪味撩起你的厌恶情绪使她的全身都丑陋不堪,你对她
一点都不感兴趣,她求偶时的嘶嘶鸣叫使你厌恶,与她交配你感到没有一丝一毫
快感你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反感。就是这样的时刻,她出现在大街上。
她出现在大街上,你捏着茶壶的手里突然冒出了涔涔的汗水。你看着她的暗
红色的褂子,象看着一团抑郁的火,她推开院子门口半掩的栅栏,轻步趋上前来,
蜜蜂围绕着她的头颅旋转,她把手里拎着的红布小包袱举起来轰赶蜜蜂,有一只
蜜蜂受了伤,跌在地上,翅膀贴地转磨。你放下茶壶按着柜台站起来,你的心怦
怦地跳着,你的眼睛贪婪地看着她黑红的脸庞上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她的额头
短促,嘴唇象紫红的月季花苞。你又用眼盯住了她的胸脯,你其实已经用你的狂
热的欲念剥光了她的衣裳,你想象着一只手握住她一个奶子的滋味。鉴于当时的
习俗,你一定认真打量过她的小脚,她穿着一双绿缎子绣花鞋,木后跟在地上凿
出一些白点子。
她进屋里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先生。你顾不上回答,只顾盯着她看,你那
样子很可怕:眼睛斜睨着,噼噼啪啪喷溅着金黄色的火星,嘴半张着,哈拉子流
到下巴上。四老祖宗,你那时象一匹发情的公狗,恨不得一口把她吞掉。她又叫
了一声先生,你才从迷醉状态中清醒过来。她说她身子不舒坦,你让她在柜台外
的凳子上坐下。她坐得很远,你让她往前靠,你让她再往前靠,她又往前靠了一
下。她的肚子紧靠在柜台上,她的腿伸到柜台下,你在柜台里也是这样坐着,你
感觉到你的膝盖抵在她那两个又圆又小的膝盖上。她的脸胀得发红,呼吸急促引
起她的胸脯翕动,她那两只奶子象两只蠢蠢欲动的小兔子,你的手里全是汗水。
你咬住牙,把火一样的欲念暂时压下去,把用谷子填充的小枕头拖到柜台中央,
你让她把手腕枕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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