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本岁月》第37章


过烟摊的时候,老伯随口对厍涧的母亲说,你儿子脸色很差哟,人也瘦了不少,像病了一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太太回家仔细看了看儿子,也觉得不对劲,以前面色红润的厍涧肤色蜡黄,面容憔悴,于是叫儿媳带他到医院去看看。拗不过老太太,第二天厍涧就和妻子到了澜江医院,谁料这一去就再也没回家。给丈夫办了住院手续之后,厍涧的妻子便给安捷打电话请假,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安捷急忙来到医院,方知经初步诊断,厍涧极有可能是肝癌,而且晚期。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在大多数铁本人的眼里,厍涧是继安捷之后执掌铁本的最佳人选。安捷也曾私下评过几个弟子,说常胜刚勇而柔性不足,江来和林晓则相反,柔性有余却缺了一股领袖的霸气,唯有厍涧刚柔并济,堪当重任。正因如此,安捷才一直将他放在被称为公司“龙头”的销售总经理的位置上,而厍涧也不负众望,羽翼渐丰。正是当打之年,孰料天妒英才。
进了澜江医院的次日,在医院的建议下,厍涧转到了省城西南医院。安捷将厍涧的情况给班子成员作了通报,然后和曹宇一道急赴省城。
路上,安捷很沉默,曹宇一边开车一边捡些轻松的话题与他聊,安捷依然提不起兴致。安捷此时的心情是沉重的,也是复杂的。他清楚地记得,在铁本被盛达兼并的几个月前,市委组织部征求他的意见之后,已将厍涧作为安捷退休后的接替人选,不仅准备送厍涧到北京大学MBA研修班学习深造,还拟任命其为铁本常务副总经理。对此,公司只有安捷和冯满两人知晓。那段时间,厍涧回澜江总部呆了不少日子,安捷也更加低调起来,有次曹宇去请示工作,安捷干脆叫他直接去问厍涧的意见,弄得曹宇无所适从,不知其意。踌躇满志的厍涧还向安捷提议,将其在销售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调回总部任行政部部长,安捷虽未反对,却一直不见行动。此后不久,盛达忽然入主铁本,打乱了市委市政府对铁本原有的计划安排,暂复了安捷独揽大权的局面。
到了西南医院,陪伴着厍涧的销售公司市场处处长武四已在门前等候,安捷问厍涧怎么样?武四摇摇头,说据厍总的主治医生讲,情况非常不好。安捷叫武四在前面带路,先到厍涧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去问问。医生是个长髯白大褂,挂在门外墙上的医生推荐表中,他不但占据着显著的位置,而且介绍的文字也比别人多。三人进去时,一个白发老翁正在白大褂面前流泪哀求,“医生,劳慰(麻烦)你,医好我家涧娃子啊,要不,你把我的肝取出来给他换上吧,涧娃子没了,我们都不想活了。”白大褂说医院会尽力的,不要在此打扰他们的工作。武四见状,连忙将老翁好言劝了出去,听武四“厍叔厍叔”的叫着,这老翁可能是厍涧的父亲。
听说安捷是厍涧单位的领导,白大褂如实相告,厍涧确系肝癌晚期,早已错过了手术治疗的最佳时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还有这么多时间,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年!?”曹宇问道。
“三个月。”长髯神色淡然,似乎所道与其毫不相干。见安捷和曹宇呆呆的神情,他又补充说,这是个比较典型的酒精肝转肝癌的病例,酒还是少喝为妙啊,特别是肝不太好的人。 “肝不好?没听说他有肝病啊?”安捷喃喃自语。
肝病?曹宇一个激灵,安捷这么随意的一句话,却忽然洞开了曹宇某个记忆的闸门,一件尘封的往事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渐渐由模糊到清晰。
说起来还得追溯到10多年前。
那年, 正值铁本大肆招兵买马。刚毕业的曹宇到铁本参加面试后到澜江医院体检,他和一批来自不同学校的生面孔一同到了医院。曹宇记得他第一个到验血处去抽饿血,窗口前已叠放了几张体检表。他凑近瞧了瞧,最上面的也是一张铁本招工体检表。曹宇正想着医生是从上面拿还是从下面取,忽有人说,放在下面。他侧头看去,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小伙子。
须臾,罩着口罩,带着白帽的女医生喊了一声“库林”。
“医生,是厍(she)林,不是库林。”小伙儿心平气和地纠正道。
“真是个怪姓?你是来复查的吗?”女医生看了看单子,盯着他问。
“不是他,是我,是我。”旁边一个中年人犹疑片刻,慌忙答应着挽起了袖子。
女医生没再多问,她冷脸地拿起器械,绑手,消毒,针头下去之后,针筒慢慢变成了红色。完毕,那人夹着棉签,和那个小伙子双双离去。
那个生僻的“厍”字,曹宇一下就记住了,后来,当他把“厍涧”这个名字和人真正对上了号之后,心头曾有过短暂的迷惑。不过,厍涧为什么要找替身来复查,他并未深想。此时,经安捷无意的“提醒”,再想到长髯白大褂的忠告,曹宇似乎明白了。当年体检,公司曾有明确规定,凡确诊为肝炎者,不能录取进厂,这个规定一直沿用至今。
如果这样,那么酿成厍涧的悲剧也就不足为怪了,因为不仅是在铁本,在省里乃至在国内盐行业中,厍涧的豪饮都是出了名的,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这么一件事情:1998年,受亚洲金融危机和长江特大持续洪涝灾害的影响,盐滞销严重,厍涧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多方出击,各个击破。他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和一家用盐大户谈判,对方对厍涧颇为欣赏,但就是不谈签订协议的事情,说厍涧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怎么也要吃了饭再说。酒桌上,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中,两瓶白酒没有了,双方谈笑自若,毫无醉意。蒙古人的酒量是出了奇的好,见厍涧也是个酒仙,对方甚喜,说今天一定要跟厍涧喝个痛快,又乘兴叫了两个漂亮的蒙古姑娘。蒙古姑娘端起酒杯,围着厍涧轮番献歌,第一个姑娘唱完时,厍涧拍掌称好,说这就是你们这里的蒙古长调吧,好听好听。客户说,光鼓掌可不行,按照本地的风俗,姑娘唱完一首歌,客人就得饮下一杯酒。厍涧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他叹了一口气,客户不解,问他有什么心事?厍涧说,今天这单盐巴生意还没做成,喝得不痛快。客户呵呵一笑,说这有何难,把合同拿出来我签了不就得了。见对方刷刷刷地签了字,厍涧喜笑颜开。当两个姑娘唱到第五首歌的时候,厍涧摆摆手,表示已不胜酒力,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到别处买盐去。说话的时候,他的舌头在嘴里打转不听使唤,将“买盐”说成了“买淫”,两个姑娘羞红了脸,客户更是哈哈大笑,继而豪兴大发,说如果厍涧再喝,每喝一杯酒,便多买铁本五吨盐巴,本已摇摇晃晃的厍涧顿时来了精神,二两一杯的杯子,一口气连干五杯,当即站立不稳,扑通一下栽倒桌下。惊骇间,众人去扶他,他却推开众人摇摇晃晃爬起来,拉住客户说还能再饮几杯。客户佩服之极,硬是多买了几十万吨盐。那一年,铁本的销量首破30万吨,在年底的销售庆功宴上,安捷攀着厍涧的肩膀为他祝酒庆功,那份亲近让不少人为之眼热。
厍涧担任销售公司总经理6年有余,将盐产品的销量从接管时的不足20万吨扩销到今年的近60万吨,他居功至伟。有人说,铁本的每一寸市场,销出的每一颗盐巴都是厍涧用酒泡出来的,用身体拼出来的。然而,谁又能知道,厍涧在享受这美酒带来的香醇之“果”时,也为饮下此生最大的一杯苦酒种下了“因”。
安捷和曹宇从医师办公室出来,到了住院部,武四轻轻推开厍涧病房的门,这是一间单人高干病房,厍涧靠在床上,输液架上,几根胶管把他和一串大大小小的瓶子栓在一起,他正在和另外两个部下玩扑克。
“你们让厍总好好休息,还打什么牌。”安捷说。
“呵呵,是我叫他俩陪我的,躺在床上闲得慌。”厍涧一笑,连忙招呼安捷和曹宇坐下。
看上去,厍涧削瘦了不少,因多日没有打理的缘故,他须发凌乱,但精神似乎还不错。怎么一下就成了等待死亡的绝症病人了呢?曹宇依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你们三个回避一下,我要单独和安总他们聊聊。”厍涧说。那两人收了扑克,和武四一起退出。安捷坐在他的面前,一时竟相对无语。
“老板,新项目建成投产已为期不远,销售压力空前巨大。去年我们卖得不错,但离150万吨的规模还有很大的距离。在后续盐化工项目没有上来之前,生产上宜循序渐进,逐步达产。所以今年我们做了一个保底80万吨,力争100万吨的计划。”厍涧汇报道。
“我们不谈这些,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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