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双生花》第52章


刘德林考研的日子终于来了,那天他穿了件土黄色的外套出去的,微微哑然失笑,想,哟,这个颜色,土黄,黄了黄了,多不吉利。然而这是婆婆给买的外套,牌子是牌子价钱是价钱,在吃穿用度上面,婆婆向来是不会亏着他们的,微微觉得自己不好说什么。
微微自学考试的日子也是前后脚地到来了,可是微微没有去,连借口都懒得想,就是没有去。
等刘德林最后一门考完之后,微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觉得怎么样,刘德林极干脆地说不怎么样。
微微有点诧异,问,万一考不上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你打算怎么跟你妈说?要是她叫你明年再考呢?
刘德林突地切齿道:“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年还两说呢。说不定明天出门我就叫车给撞死了呢?”
微微说:“你呀,跟我说这种狠话是没有用的,有本事你跟你妈去说,叫她给你也给我们一份安生日子过,她的人生是她的人生,我们的是我们的。”
微微没有等到刘德林的回答,只听窗户前一阵哗啦水声,以为是突降大雨,却不料只是楼上的邻居把一盆水冲着窗外倒了下去。
最近楼上的那家老家也来人了,好像也是男主人的妈,老太太没有住惯楼房用惯水池,总习惯将垃圾污水冲窗外倒,已引发了好几起邻居纠纷。这一回楼下的人又被惊动,推了窗大声地冲着楼上喊叫,到底也是机关干部,言语虽愤怒还不失文雅,微微笑起来,忍不住说,真是对牛弹琴。刘德林竟也呵呵笑起来,听上去有点傻。
微微觉得他的这点傻怪叫人心疼的,也比他平日里搭起来的那副架子可喜得多,可惜他并不常这样犯犯傻。
过了两天,微微正在核一笔账的时候,接到刘德林的电话,在电话里他惊惶失措地叫:“微微,快回家一趟。”
第四十一章 意外
微微开门看见母亲拎了老大的一个包站在门外,赶紧伸手接过包把她让进来。
母亲对微微说:“新衣服我带过来了,回头……”
母女俩个正说着话,听得门铃响,微微走过去开了门,是刘德林单位的几位同事过来祭拜。几位都穿着深色衣服,悄无声息地与刘德林握握手,很小声地说节哀顺便,然后有序地排成一排,对着客厅正中的大照片三鞠躬。
照片上,刘德林的母亲才四十来岁光景,面目严肃,齐耳短发纹丝不乱,脸上还有一点年青时些微的影子,镜框上缠了黑纱,挽了硕大的一朵黑花。
就是头一天下午,刘德林的母亲意外去世了。
说来真正是一场横祸,楼上的那家子,老母亲从老家来,依然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习惯,爱把污水垃圾从楼上往下扔。这一天下午,她又顺手把洗了菜的水往楼下倒去,哪知带倒了一个花盆,那花盆直朝楼下坠去,也就那样巧,刘德林的母亲刚刚买菜回家,被那花盆正正地砸在头顶,人一下子就躺倒了,听得赶来救助的人说,其实老太太被抬上救护车时就已经没气了。
顾微微接到刘德林的电话往家里赶,到得楼下,却只见楼门口一大摊血,已是凝住了,血里浸着一株栀子,三两只花朵,开得很足,肥嫩的雪白花瓣饱吸了血液,呈一种诡异的红色,一旁是一个摔得稀碎的花盆,泥土溅得到处都是。
微微吓得傻了,一脚踏在泥里,鼻子里全是血的腥气,竟然不晓得害怕。
等微微回过头赶到医院时,医生已宣布刘母抢救无效死亡。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微微两口子不免手帮脚乱,还好微微妈和晓薇都过来帮忙,才不至于出大差子。
替婆婆穿戴的时候,微微发现婆婆她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可用来装裹的衣裳都没有,还是妈妈,说自己家里有一套,赶着去拿了来。
等单位的人走了,一时静下来,顾微微跟妈妈一起坐在床沿,打开那个大包,里头装了一件浅灰的薄呢外套和一条深色的西裤,全新的,微微说:“哎呀,这个不是姨妈从北京给你寄过来的?”
江淑苇说是,“我一回也没穿过,就给了你婆婆吧。回头你记着交给殡仪馆的人,要记得塞一个红包给人家,拜托人家给穿上,她那一身旧的,实在不成样子。也省得你们再去买,我的身量比她宽一些,现下她穿着正好。”
母亲又从包里掏了一条深紫暗纹的大披肩来,说是也给了你婆婆吧,配那件浅灰的大衣正好。鞋子是我刚买的,布鞋,说着也掏出来给微微看。
微微把衣物折好又放回到包里去,说妈你难道不忌讳吗?
母亲笑笑说:“没有什么好忌讳。”
微微突地叹道:“妈,你说她这个人,活得真不值。”
母亲沉默一小会儿,嘟囔一声:“不值……呵,你早点睡,明天还有的忙。”
这一下足忙了半个月,微微两口子对老一派的规矩都不大明白,索性一切都从简,也不做七了。刘德林弟弟夫妻俩个因为要赶回去上班,也同意从简。不过,刘德林弟弟非常伤心,微微想,到底他跟他妈的感情要深厚一点。
楼上那家子也是刘德林他们一个系统的,虽不是一个单位,但是彼此也认识,这一次他们家自认闯了滔天大祸,那个肇事的老太太自己都吓得病了,寻死的心都有,还得找人看着她,他们家极爽快地赔了刘德林兄弟俩一笔钱。
等到刘德林的弟弟回去之后,家里也算是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微微这些天累得很了,还剩下一天的假,一个倒在床上睡得连早饭与午饭都没吃。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她的卧室光线特别好,一地金灿灿浓厚的阳光,像汪着的蜜,赤脚踩上去滚烫的。这样的中午大家上班的上班,在家的也都在休息,一楼寂静无声,顾微微下床灌了一大杯凉开水,胸口才舒爽了一些,到厨房里打算弄点东西填填肚子,却看见婆婆住的那间小屋,一张小床掀了起来,靠着墙放着,地面空空,打扫得极干净。
微微给自己做了点面条,捧起来一气吃个干净,连汤都喝得一滴不趁。到这会儿才忽地意识到,婆婆这个人,是不在了。
这个人,竟然这样突然地,就在这世上消失了,没有了。
微微的耳边甚至还有她轻轻的挺严肃的说话声,鞋子放齐整,衣服要挂起来,不然领子要走形的,考试还有一个礼拜吧,晚上想吃点什么夜宵?
微微想起当年刚结婚时,曾和刘德林到青岛玩过一趟,在沙摊上,她堆了个沙堡。浪头打上来,一下子就把沙堡抹得一点影子也没趁下。
人命竟然是跟沙堡一样靠不住的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了。
微微呜咽起来,心里却也说不上悲痛。
婆婆的意外死亡之后,变化最大的,是刘德林。
有一天微微回到家,发现刘德林回来得早,一个人枯坐在沙发里,正在嘿嘿地笑。
微微吓了一跳,问他笑什么,刘德林说,考研成绩下来了,微微问如何,刘德林又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一——踏——糊——涂。”
停了一歇他说:“妈要还活着,是一定要叫我重考的。”
微微听得有点骇然,刘德林看她的样子,又笑一下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为了个考试的成绩真咒自己的妈。我只是想,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不准。人没有前后眼,今天哪里晓得明天的事,别说明天,连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我这两天常想,我妈那一天,就是那花盆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事,她是不是会有一刹那的知觉,就是人常说的第六感。”
微微说这哪里会有人知道呢。
刘德林说可不是嘛,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搓搓脸,那样用力,像是要从脸上搓下一层皮来,搓着搓着,就流了一脸的眼泪鼻涕。
微微这才想起来,从婆婆出事到现在,刘德林还没有哭过呢。
刘德林絮絮叨叨地说,当年好多知青都回城了,有点办法的都走了,她在上海还是有些亲朋的,路子也有一点,本来她是有机会回城的,可是竟然又放弃了。放弃了又后悔,她不停地折腾我折腾我爸也许不过是为了不让她自己有后悔的空儿。
又过了些日子,微微发现刘德林竟然理了一个极新潮的发型,微微非常讶异。那发型是很时髦,然而并不顶适合刘德林,他的头发原本就很丰茂,如今前额一大缕的额发烫过了被吹得蓬蓬高高的,越显得头大而脸小,微微盯着他看了半天,扑地一笑。刘德林对微微的这一笑似乎是不大高兴,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一红脸。
又过了没两天,微微发现刘德林穿了件银灰的长风衣,腰间有带子,却没有系上,而是垂在两侧,行动间带起一点风,带子便飘来飘去。
微微更加诧异,刘德林一向是走老成持重的路子,只有夏天大热时才会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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