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双生花》第31章


油光水滑的头发,雪白的脸,俊目修眉。淑苇是个细长的个子,几乎与自己一样高。
她曾经是他的妻,是他心头最重的牵挂和最轻飘的迷梦。
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林育森这个婚结得静悄悄的,没放鞭炮更没有请酒。掩人耳目,做贼似的。育森妈觉得有点对不住新儿媳,就又添了一块布料给她。可新儿媳妇好像也不大在意,不是十分高兴但也不是不高兴。
当夜,新娘子洗完了脸,坐在床边解衣服,脱得只剩秋衣秋裤,全然没有一点新妇的羞涩,育森茫然地看着她一会儿,正想说,早点休息吧,她已钻进被子,密密地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脸冲着墙睡了。
育森拿来另一床被,也睡下了。
足足过了有一个月。终于有一天,林育森的新妻子沈慧琴才与他合了一床被,试着把手搁在他的小腹上。
又过了一个月,沈慧琴告诉育森妈,说她有了。
育森妈高兴得差一点蹦了起来,出来进去全不是她那个年比的老太太能有的轻盈与灵利。
但育森与沈慧琴仿佛没有那么高兴,偶尔交换一个疲沓沓的心照不宣的眼风。
学校组织学生下乡劳动,育森病了,起不得床,学校便让他留在了城里。育森足足休息了半个月。
正是江南的雨季。
这突来休息叫人不知如何是好,林育森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看那漫天漫地的雨,在腾起的雨雾里,他家的一扇窗子吱呀地晃。眼见着就要掉落下来,可竟然没有。
下到傍晚,雨奇迹般地停了,出了一轮亭亭的好月亮。
一方月光落在林育森屋内的地上,晃了一晃,也许是风。
那光亮又晃了几晃,就又过了几年。
第二十四章 比目
江淑苇回到原先的村子以后,才发现,她们有了一个邻居。
是一对下放的夫妻。
淑苇母女原先住的屋子给分出去了一半,因着共用一个灶台,淑苇与这夫妻二人常常碰面,却很少交谈。
那男人一把乱蓬蓬的胡子,面目颇有些不善,那女人身量高挑,眉头凝一团大疙瘩,也不大搭理人,在村人面前却十分巴结的模样。
他们两家虽只隔了一层隔光的篱笆,两个来月,却没有说满五句话。
那一回,淑苇下了工回家,正打算收拾了做饭,忽然听得扑咚哗啦的声音,转脸看去,那用来做隔断的篱笆已然倒塌,有人直直地摔进了她的这一半小屋。
淑苇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帮忙。
跌在地上的是那个女人,见淑苇过来,十分慌张,原本就青白的脸色更加地不成个颜色,连连蹭着后退,说着:多谢你多谢你。
淑苇这才发现,她的腿上,穿了双黑色的半高跟的旧旧的皮鞋,还套了一双丝袜,再细一看,一只鞋的鞋跟断了。
她大约是扭了脚了,挣错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只要把双脚往散堆在地上的篱笆里藏去。
淑苇按住她的脚,替她褪下鞋子与袜子,扯了块篱笆裹了,塞进她的床角,那边薇薇早就倒了热水过来,淑苇笑笑对女儿说:刚扭的脚得用冷水敷。薇薇又赶着去换水,那热的舍不得倒掉,全折在一个瓦罐里。
女人忘掉了怕,蜷缩在床角,头枕在床板上,忽地就抽泣起来。
淑苇替她做着冷敷,突然说:“从前我家不远,有家鹤鸣鞋店,那里卖的鞋子真是好,真是养脚,样子也好。上海一出新样子,那里就有了,当年我们单位,多少人,工作一年积点钱,就想着在那里买一双鞋,后来店子改了名了。”
女人撑着头,没有回答,想着一重又一重的心事似的。
第二天,他们两家合力,又将篱笆修补好了,下了工做饭的时候,在灶头遇上了,女人冲着淑苇笑了一下。
乡间的晚上总是冷的,淑苇与薇薇正拥被坐在床上凑着蜡烛看书的时候,听得篱笆上有悉索之声。
一只手伸过来,手里攥了一个土豆。
淑苇笑起来,也不拿过土豆,只捉了那只手,握了一会儿。那手挣了两挣,摸索着把土豆放进淑苇手里,缩了回去。
这之后再遇到时,女人依旧面无表情,低头匆匆走过,倒是那男的,有时会冲着淑苇母女露一点好脸色,一点点笑意掩在一把大胡子里,十分模糊。
难得一个休息日,两家人都没有去镇子上,天暖起来,屋前有好太阳,薇薇坐着,在宣纸上勾一组工农兵的肖像。
宣纸是育森寄过来的,寄到时已折得不成样了,淑苇用石头垫着旧衣服压了好多天才能用,薇薇爱惜得什么似的。
同宣纸与毛笔一同寄过来的,还有育森给淑苇的一封信。
育森说他对不住淑苇。
半年前他结了婚了。
他说,得成比目何辞死,他还不如比目鱼。不过,他愿意这么赖着活着,也许有一天还可以看见淑苇母女。
尽管他心里头觉得那一天隔了山隔了水,在那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
淑苇给育森回了信,可是,她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可以收到。
那邻居家的男人袖着手,走过来,站着看了一会儿薇薇画画,又踱开了,过了一小会儿,又踱过来。
晚上,那男人忽地扒了那层篱笆伸过头来,叫了一声江老师。
林育森接到江淑苇的信时,正逢他的新妻子沈慧琴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育森妈简直高兴疯了,掏了老本出来在自家摆了两桌酒,人来得多,屋里坐不下,摆到了院子里,正经请了饭店里的大厨来掌的勺,窄而暗的过道里全是油烟香气,院子里挤满了吃酒的亲朋,人小孩子家爬上院墙,骑在上头向院里张望。
那小婴儿被抱了出来,一床里外簇新的小被子打了紧紧的一个蜡烛包,孩子的妈头上包了头巾,人也白胖了不少。
育森妈连忙赶上前把孩子接了过来,众人围上去看,都说孩子像妈,儿子像妈是有福的。育森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菊。
林育森在读江淑苇的来信。
淑苇在信里头说,恭喜他,保重身体,还有,原先那个旧的藤箱里头,有一块新布料,你做条裤子正好,还有两斤新的毛线,送给新娘吧。
育森,淑苇写:只要你平安,朝前走吧。薇薇很好,是你的好女儿。
院子里人声喧腾起来,原来是小婴儿打了一个大呵欠,扯得小小的一张脸十分有趣,大家快活地笑。
林育森推了门走出去。
沈慧琴迎了上来,拉了他坐在主桌。她的手心潮乎乎地,有点抖,不住地侧过脸来看他的脸色。
育森拿了酒杯向人敬酒,她忙接了过去,说育森的肝不好是不能喝的,自己可以代酒。说着真喝了一杯。
育森对她微笑,她也微笑,笑里总有些惭惭的。
育森想,他并不怪她。
因为他并不爱她。他知道她的心里有别人,他的心里也装着别人,那个别人的心里何尝不装着一个别人。这都是不能说与别人听的。
育森突然灰透了心,只觉得一院子的人声酒气扑头盖脸地压下来。
林薇薇开始学画了。
他们的邻居原来竟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专攻工笔花鸟。他对江淑苇说,看了薇薇随意的画作,觉着这小姑娘挺有天份,若有兴趣,他可以教她学画。
自此之后,每到晚上,江淑苇会扒开那道用隔断用的篱笆,挪了小桌子过来,那男人便教薇薇学画。
学完了,再把篱笆合拢来。
江淑苇的心里藏了这样一种隐密的快活。
江淑苇以为日子兴许就会这样过下去了,她会在这里生根,成为一个地道的农民,上工下工,守着一个小屋,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薇薇可以学得一技之长,将来或许会有用。
林育森家的大头儿子会走了,会跑了,会说话了。
这样健壮的永不知疲倦的小东西,从院子那一头咚咚地跑过来,一下子冲进林育森的怀里,冲得他几乎要向后翻倒,育森抱起他,看着他那张酷似沈慧琴的脸,小东西啵啵地对着他吐着泡泡。
学校里有老师临产,林育森临时被调去代课,教一个班的语文。他知道如今有老师偷着给一部分安份的学生教一点课本以外的东西。可是他不敢,他是一只疲了乏了的鸟,听得弓声也懒得飞起,何苦再去出那种头惹那样的事。
他只照本宣科,第一课:毛主席万岁,第二课: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课: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第四课:爸爸是工人,为革命做工。第五课:妈妈是农民,为革命种田。沉闷拖沓地读,下头一片嗡嗡的说话声里,有几把清脆的童音跟着拖沓地读。
他也并不教他的儿子那个小东西识字,完全不象当年对薇薇。
薇薇给他来了信,里头夹了她的画。很成样了。于是林育森又多多地买了宣纸笔墨给她寄过去,很不好买,品质也不是很好,总还可以用。
江淑苇的邻居夫妇俩分开了。
那个女人不知通过什么门路,办了回城的手续,其实也并不是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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