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第20章


茶杯子还空着,却走过来给他斟上一杯茶,笑道:“这 是我在胡同口上要来的自来水,你喝一点。”她只说着这话,尽管低了头, 家树眼里看见,心里不免盘算:我对这位姑娘,没有丝毫意思,她为什么一 见了我,就是如此羞人答答神气。这倒叫我理是不好,不理也是不好了。索 兴大大方方的,只当自己糊涂,没有懂得她的意思就是了,因此一切不客气, 只管开怀和寿峰谈话。寿峰笑道:“我是个爽快人。老弟!你也是个爽快人, 我有几句话,回头要借着酒盖了脸,和你谈谈。”他说到这里,伸着手搔了 一搔头,又搓了一搓巴掌,正待接着向下说时,恰好秀姑走了进来,擦抹了 桌子,将杯筷摆在桌上。家树一看,只有两副杯筷,便道:“为什么少放一 副杯筷?大姑娘不上桌吗?”秀姑听了这话,刚待答言,只是她那脸上的红 印儿,先起了一个小酒晕儿。寿峰踌躇着道:“不吧。她得拾掇东西,可是……
那又现着见外了。也好,秀姑你把菜全弄好了,一块儿坐着谈谈。
你要有事,回头再去也不迟。”秀姑心想,我何尝有事。便随便答应了 一声,自去作菜去了。寿峰笑道:“老弟!你瞧我这孩子,真不像一个练把 式人养的,我要不是她,我就不成家了。这也叫天无绝人之路。可是往将来 说,……”外面秀姑炒着菜,正呛着一口油烟,连连咳嗽了几声,接上她隔 着窗户笑道:“好在樊先生不算外人,要不然你这样夸奖自己的闺女,给人 笑话。”寿峰一听,哈哈大笑,两手向上一举,伸了一个懒腰。家树见他两 只黄皮肤的手臂,筋肉怒张,很有些劲,便问道:“关大叔精神是复原了, 但不知道力气怎么样?”寿峰笑道:“老了!本来就没有什么力量,谈不到 什么复原。但是真要动起手来,自觉总还有余吧。”家树道:“大叔的力量, 第一次会面,我就瞻仰过了。除此以外,一定还有别的绝技,可否再让我瞻 仰瞻仰。”寿峰笑道:“老弟台!我对你是用不着谦逊的,有是有两手玩艺, 无奈家伙都不在手边。”秀姑道:“你就随便来一点儿什么吧。人家樊先生 说了,咱们好驳回吗?”寿峰笑道:“既然如此说,我就来找个小玩意吧。 你瞧帘子破了,飞进来许多蝇子,来把它们取消吧。”说着,他将桌上的筷 子取了一双,倒拿在手里,依然坐下了,等到苍蝇飞过来,他随随便便的将 筷子在空中一夹,然后送过来给家树看道:“你瞧,这是什么?”家树看时, 只见那筷子头不偏不倚,正正当当,夹住一个小苍蝇。不由得先赞了一声好, 然后问道:“这虽是小玩艺,却是由大本领练了来的,但不知道大叔是由练 哪项本事练出来的?”关寿峰将筷子一松,一个苍蝇落了地,筷子一伸,接 着一夹,又来了一个苍蝇。他就是如此一伸一夹,不多久的工夫,家树俯着 身子看看寿峰脚下竟有一二十头苍蝇之多,一个个都折了翅膀横倒在地上。 家树鼓了掌笑道:“这不但是看得快,夹得准而已;现在看这蝇子,一个个 都死了,足见筷子头上,一样的力到劲到了。”寿峰笑道:“这不过常闹这 个玩意,玩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并不算什么功夫,若是一个人夹一只苍 蝇都夹不死,那岂不成了笑话吗?”家树道:“我不是奇怪苍蝇夹死了,我 只奇怪苍蝇的身体依然完整,不是像平常一巴掌扑了下去,打得血肉模糊的 样子。”寿峰笑道:“这一点子事情,你还能论出个道理来,足见你遇事肯 留心了。”家树笑道:“这种本领,扩而充之起来,似乎就可以伸手接人家 放来的暗器。我们常在小说上,看到什么接镖接箭一类的武艺,大概也是这 种手法。”寿峰笑道:“不要谈这个吧,就真有那种本领,现在也没用。谁 能跑到阵头上,伸着两手接子弹去。”秀姑见家树不住的谈到武艺,端了酒 菜进来,只是抿嘴微笑。她给寿峰换了一双筷子,自己也就拿了一副杯筷来, 放在一边。寿峰让家树上座,父女二人,左右相陪。秀姑先拿了家树面前的 酒杯过来,将酒瓶子斟好了一杯酒,然后双手捧着送了过去。家树站起来道: “这样客气,那会让我吃不饱的。大姑娘!你随便吧。”嘴里说着这话,他 的视线,就不由得射到秀姑的那双手上。见她的十指虽不是和凤喜那般纤秀, 但是一样的细嫩雪白,那十个指头,剪得光光的,露着红玉似的指甲缝,心 里便想:他父女意思之间,常表示他这位姑娘能接家传的,现在看她这般嫩 手,未必能名副其实。他心里如此想着,当然不免呆了一呆。秀姑连忙缩着 手,坐下去了。家树也猛然省悟,她或者会误会的。因笑对寿峰道:“大叔 的本领,如此了不得,这大姑娘一定也很好了。可是我仔细估量着,是很斯 文的,一点看不出来。”寿峰笑道:“斯文吗?你是多夸奖了,这两年大一 点,不好意思闹了,早几年她真能在家里飞檐走壁。”家树看了看秀姑的颜 色,便笑道:“小时候,谁也是淘气的。说到飞檐走壁,小时候看了北方的 小说,总是说着这种事,心里自然是奇怪。自从到了北方之后,我才明白了, 原来北方的房屋,盖得既是很低,而且屋瓦都是用泥灰嵌住了的,这要飞檐 走壁,并不觉得怎样难了。”秀姑坐在一边,还是抿了嘴微笑。家树一面吃 喝,一面和寿峰父女谈话,不觉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寿峰道:“老弟!今天 谈得很痛快,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坐到晚上再走吧。”家树因他父女殷勤款 待,回去也是无事,就又坐下来。秀姑收了碗筷,擦抹了桌椅,重新沏了茶 燃了香,拿了她父亲一件衣服,靠在屋门边一张椅子上坐了缝补,闲听着说 话,却不答言。后来寿峰和家树慢慢的谈到家事,又由家事谈到陶家,家树 说表嫂有两个孩子,秀姑便像有点省悟的样子,哦了一声道:“那位小姐, 在什么学堂里念书?”家树道:“小得很,还不曾上学呢。”秀姑道:“是 吗?我从前住在那儿的时候,看见有位十六七岁的小姐,长得很清秀的,天 天去上学,那又是谁?”家树笑道:“那是大姑娘弄错了。我表哥今年只二 十八岁,哪里有那大的女孩子。”秀姑刚才好像是有一件什么事明白了;听 到这里,脸上又罩着了疑幕,看了看父亲,又低头缝衣了。寿峰见秀姑老不 离开,便道:“我还留樊先生坐一会儿呢,你再去上一壶自来水来。”秀姑 道:“我早就预备好了,提了一大桶自来水在家里放着呢。”寿峰见秀姑坐 着不愿动,这也没有法子,只得由她。家树谈了许久,也曾起身告辞两次; 寿峰总是将他留住。一直说到无甚可说了,寿峰才道:“过两天,我再约老 弟一个地方喝茶去。天色已晚,我就不强留了。”家树笑着告辞,寿峰送到 大门外;在这个当儿,秀姑一个人在屋子里,连忙包了一个纸包,也跟着到 大门口来,对寿峰道:“樊先生走了吗?他借给我的书,我还没有送还他呢。” 寿峰道:“他不是回家,雇车要到大喜胡同,还不曾雇好呢。”秀姑赶出门 外,家树还在走着,秀姑先笑道:“樊先生!请留步。”家树万不料她又会 追出来相送,只得站住了脚问道:“大姑娘!你又要客气。”秀姑笑道:“不 是客气,你借给我的几本书,请你带了回去。”说着,就把包好了的书,双 手递了过去。家树道:“原来是这个,这很不值什么,你就留下也可以。我 这时不回家,留在你这儿,下次我再来带回去吧。”秀姑手里捧了书包,低 了头望着手笑道:“你带回去吧,我还作有一点活儿送给你呢。”她说到最 后这一句,几乎都听不出是说什么话,只有一点微微的语音而已。家树见她 有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只得接了过去,笑道:“那么我先谢谢了。”秀姑见 他已收下,说了一声再会,马上掉转身子自回家去。寿峰道:“人家并不是 回家去,让人家夹了一包书到处带着,怪不方便的。”秀姑道:“你说他是 到大喜胡同去,我相信了,我在那地方,遇到他有两三回,有一次,他还同 着一个女学生走呢。那是他什么人?”寿峰道:“你这是少见多怪了,这年 头儿,男女还要是什么人才能够在一处走吗?我今天倒是有意思问问他家中 底细,偏是你又在当面,有许多话,我也不好问得。照说他在北京是不会有 亲戚的。”秀姑听父亲说到这里,却避开了。可是她心里未免有点懊悔,早 知道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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