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的水落在叶果鲁希卡的膝上,又一滴在他手上爬。他发现自己的膝头没盖好,想要整理一下篷布,可是这当儿有些什么东西洒下来,劈劈啪啪地拍打着大道,然后拍打车杠,拍打羊毛捆。原来那是雨点。雨点和篷布好象互相了解似的,开始急速而快活地谈起天来,嘁嘁喳喳跟两只喜鹊一样。
叶果鲁希卡跪在那儿,或者更正确地说,坐在自己的靴子上。雨拍打篷布的时候,他往前探身,好遮住膝头,因为膝头忽然湿了。他好容易盖好膝头,可是不到一分钟,又觉得身后背脊底下和腿肚子上面有一种刺骨的、不舒服的潮湿感觉。他就恢复原先的姿势,听凭膝头去让雨淋,暗自盘算该怎样摆布那块在黑地里看不见的篷布才对。可是他的胳膊已经湿了。雨水淌进袖子和衣领里,肩胛骨觉得冷冰冰的。他决意什么也不管,呆坐在那儿不动,等待雨过了再说。
“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他小声念道。
忽然,正好在头顶上方,发出一下可怕的、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天空碎裂了。他蜷起身子,屏住呼吸,等着碎片落在他的后脑勺和背上。他的眼睛偶然睁开,看见一道亮得刺眼的光在他的手指上、湿袖子上、从篷布流到羊毛捆以后再淌到地上的细细的水流上,闪烁了五回 。又传来同样猛烈可怕的打击声。天空现在不是发出隆隆声或者轰响声,却发出象干木头爆裂一样的破碎声。
“特拉拉!达!达!达!”雷声清楚地响着,滚过天空,跌跌绊绊,摔在前面货车附近或者后面远处什么地方,发出一 声恶毒而断续的“特拉拉!……”先前,闪电只不过可怕罢了,可是加上这种雷声,却显得凶恶了。它们那种魔光穿透闭紧的眼皮,弄得人周身发凉。
怎么样才能不看见它们呢?叶果鲁希卡决意把脸转到后面去。
他四肢着地小心地爬着,好象生怕给人看见似的,手掌在湿羊毛捆上滑着,转过身去了。
“特拉!达!达!”这声音在他头顶上滚着,落到货车底下,爆炸开来。“拉拉拉!”
叶果鲁希卡又偶然睁开眼睛,不料看见了新的危险:有三个高大的巨人,手里拿着长矛,跟在车后面。电光照亮他们的矛尖,很清楚地照出他们的身躯。他们躯体高大,遮着脸,垂着头,脚步沉重。他们显得十分忧愁,没精打采,心事重重。他们跟着货车走,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他们挨得这么近,总还是有点可怕。
叶果鲁希卡赶快扭回身子朝着前面,周身打抖,喊叫起来:“潘捷列!老爷爷!”
“特拉!达!达!”天空回答他。
他睁大眼睛看车夫们在不在。有两个地方射出闪电来,照亮通到远方去的大路、整个货车队和所有的车夫。雨水汇成小河沿着道路流去,水泡跳动不定。潘捷列在货车旁边走着,他的高帽子和肩膀上盖着一小块篷布,他既没表现恐怖,也没露出不安,仿佛被雷声震聋耳朵,让闪电照瞎了眼睛一样。
“老爷爷,巨人!”叶果鲁希卡哭着对他嚷道。
可是老爷爷没听见。前面走着叶美里扬。他从头到脚盖着一块大篷布,成了一个三角形。瓦夏身上什么也没盖,照旧象木头一样走着,高高地抬起脚,膝头却不弯。在电光中,仿佛货车并没驶动,车夫们呆立不动,瓦夏的举起的脚也僵住了。……叶果鲁希卡又叫老爷爷。他没听到回答,就一动不动地坐着,不再等雨停了。他相信再过一分钟雷就会把他劈死,相信只要偶尔一睁开眼,就会看见那些可怕的巨人。他不再在胸前画十字,不再叫老爷爷,不再想念母亲,光是冻得发僵,相信暴风雨永远也不会完结了。
可是忽然有了人声。
“叶果里啊,你睡着了还是怎么的?”潘捷列在下面喊道。
“下来!耳朵聋了,小傻瓜!……”
“这才叫做暴风雨呢!”一个不熟悉的低音说;喉咙里卡卡地响,好象刚刚喝干了一杯上好的白酒似的。
叶果鲁希卡睁开眼睛。下面货车旁边站着潘捷列、三角形的叶美里扬和那些巨人。那些巨人现在身材矮多了。叶果鲁希卡仔细一看,原来他们是些普通的农民,肩头上扛着的不是长矛,却是铁的草叉。从潘捷列和三角形中间的夹缝里望出去,可以看见一间矮木房的明亮的窗子在放光。可见货车队在一个村子里停下了。叶果鲁希卡撩开篷布,拿起包袱,连忙爬下货车。现在左近有了人声和灯光明亮的窗子,虽然雷声还是跟先前那样隆隆地响,整个天空布满长条的闪电,他却不再觉得害怕了。“这场暴风雨好,挺不错,……”潘捷列唠叨着说。“感谢上帝。……我的脚倒因为这场雨痛得没那么厉害了,这场暴风雨挺不错。……爬下来了,叶果里?好,上小屋里去吧。……挺不错。……”“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叶美里扬声音干哑地说。“雷一定在什么地方劈倒了什么东西。……你们是这一带的人吗?”他问巨人。
“不,是从格里诺沃村来的……我们是格里诺沃村的人。
我们在普拉捷罗夫老爷家里干活。“
“是打麦子吧?”
“样样都做。眼前我们还在收小麦。这闪电,这闪电啊!
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暴风雨了。……“
叶果鲁希卡走进小屋。他迎面遇到一个瘦瘦的、尖下巴的驼背老太婆。她手里拿着一支油烛,眯缝着眼睛,长声地叹气。
“上帝赐给我们一场什么样的暴风雨哟!”她说。“我们家的人在外面草原上过夜。他们要受罪了,心爱的人!把衣服脱掉吧,小少爷,脱衣服吧。……”叶果鲁希卡冻得打战,难受得耸起肩头,脱下湿透了的大衣,然后张开胳膊,劈开腿,站了很久没动弹。稍稍一动就会在他身上引起一种不愉快的寒冷和潮湿的感觉。衬衫的袖子和后背是湿的,裤子粘在大腿上,水从脑袋上往下滴。
……
“小孩子,站在那儿劈开腿是做什么啊?”老太婆说。“来,坐下!”
叶果鲁希卡大大地劈开两条腿,走到桌子那儿,在一张凳子上靠近一个什么人的头坐下。那个头动起来,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息,嘴里发出嚼东西的声音,然后又安静了。从这个头起,顺着凳子,耸起一座盖着羊皮袄的小山。原来那是一个农妇在睡觉。
老太婆叹着气走出去,不久就带着一个西瓜和一个甜瓜回来了。
“吃吧,小少爷!另外我没有东西可以请你吃了,……”她说,打了个呵欠,随后在桌子抽屉里找一阵,拿出一把又长又尖的小刀来,很象强盗在客栈里用来杀死商人的那种刀。
“吃吧,小少爷!”
叶果鲁希卡好象害热病似地打冷战,就着黑面包吃了一 片甜瓜,然后又吃了一片西瓜,吃了以后他感到越发冷了。
“我们家的人在外面草原上过夜,……”他吃东西的时候,老太婆叹道。“主震怒了!……我原想在神像前面点支蜡烛,可是我不知道斯捷潘尼达把蜡烛放在哪儿了。吃吧,小少爷,吃吧。……”老太婆打了个呵欠,把右手伸到背后,搔了搔她的左肩膀。
“现在准有两点钟了,”她说。“再过一忽儿就是起床的时候了。我们家的人在草原上过夜。……他们一定全身湿透了。
……“
“奶奶,”叶果鲁希卡说,“我想睡觉。”
“躺下,小少爷,躺下吧,……”老太婆叹道,打个呵欠。
“主耶稣基督!我原本睡着了,忽然听见好象有人在打门。我醒来一看,原来是主赐给我们这场暴风雨。……我原想点起蜡烛来,可是没找着。”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从凳子上拿下一堆破烂,多半就是她自己的被褥,又从炉边一个挂钉上摘下两件羊皮袄,开始替叶果鲁希卡铺床。
“这场暴风雨还没收歇,”她唠唠叨叨地说。“只求没人挨到雷劈才好。我们家的人在草原上过夜。……躺下,睡吧,小少爷。……基督跟你同在,小孙孙。……甜瓜我不拿走,你起床的时候也许还想吃一点。”
老太婆的叹气和呵欠,睡熟的农妇的匀称的鼻息,小屋的半明半暗,窗外的雨声,使得人犯困。叶果鲁希卡不好意思在老太婆面前脱衣服。他只脱掉靴子,就躺下,拉过羊皮袄来盖在身上。
“小子躺下了?”过一忽儿他听见潘捷列小声说。
“躺下了!”老太婆小声回答,“主震怒了,震怒了!雷打了又打,听不出什么时候才会完。……”“一忽儿就会过去的,……”潘捷列低声说,坐下来。
“雷声小多了。……伙伴们到人家的小屋里去了,只有两个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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