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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们会齐了,跟我一块儿去。……有人拿着绳子,有人拿着棒子,有人拿着草叉子。……我们打进客栈的院门,直奔地窖。……强盗们刚刚磨完刀子,正要去杀商人。农民们逮住他们,一个也没漏网,把他们捆起来,押到官长那儿去了。商人一高兴,送给他们三百卢布,给我五个金币,写下了我的姓名作为纪念。据说后来在地窖里搜到好多好多的人骨头。人骨头。……可见,他们抢了人家的钱,埋掉尸首,好不留一点痕迹。……嗯,后来,他们在莫尔祥斯克让刽子手给收拾了。“
潘捷列讲完故事,四下看看听讲的人。他们一声不响,瞧着他。水已经开了,司乔普卡在撇沫子。
“油准备好了吗?”基留哈小声问他。
“等一等。……马上就去拿。”
司乔普卡拿眼睛盯紧潘捷列,跑到货车那边去,仿佛生怕自己不在,潘捷列又开头讲别的故事似的。不久他就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碗回来,开始在碗里把生猪油研碎。
“又有一回 ,我也是跟一个商人一块儿上路,……”潘捷列说下去,声音跟先前一样低,眼睛眫也不眫。“他的名字,我现在还记得,是彼得·格利果利奇。他是个好人。……那商人。……我们也是住在一个客栈里。……他住一个小房间,我跟马睡在一块儿。……老板夫妇好象挺好,挺和气。伙计们也好象没什么。可是,哥儿们,我睡不着,我的心觉出来了!觉出来了,就是这么的。大门开着,四下里有许多人,可我还是好象害怕,心不定。大家早已睡下。夜深了。不久就该起床,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躺在马车里,合不上眼睛,仿佛我是猫头鹰似的。后来,哥儿们,我听见这样的声音:”咚!
咚!咚!‘有人悄悄走到马车这儿来了。我探出头去一看,原来是个乡下女人,只穿一件衬衣,光着脚。……’你有什么事,大嫂?‘我问。她呢,周身打抖,脸色慌张。……’起来,好人!‘她说,’糟了!……老板他们起了坏心。……他们要干掉你那个商人。‘她说,’我亲耳听见老板跟老板娘叽叽咕咕地商量。……‘果然,我不是白担心!’你是谁?‘我问。
‘我是他的厨娘,’她说。……好!……我就从马车上下来,到商人那儿去。我叫醒他,一五一十告诉他,说:“彼得·格利果利奇,事情不妙。……老爷,以后再睡吧,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穿好衣服,‘我说,’咱们尽早躲开灾祸吧。……‘他刚刚穿衣服,门就开了,了不得!……我这么一看,圣母呀!
客栈老板和他老婆带着三个伙计走进我们房里来了。……看来,他们跟工人也勾结起来了。‘这位客商有不少钱,拿出来大家分,’他们说。……这五个人手里都拿着长刀。……长刀。
……老板锁上房门,说:“向上帝祷告吧,旅客。……要是你们叫起来,‘他说,’我们就干脆不准你们在临死的时候祷告。
……‘谁还叫得出来啊!我们害怕得嗓子里都堵住,喊也喊不出来了。……商人哭着说:“正教徒!你们决心杀死我,’他说,‘是因为看中我的钱。那么要杀就杀吧,反正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末一个,我们商人已经有很多人在客栈里被人谋害了。可是,教友们,’他说,‘为什么要杀死我的车夫呢?
为什么要连累他为我的钱遭殃?‘他说得那么沉痛!可是老板对他说:“要是我们让他活着,’他说,‘那他就会第一个告发我们,’他说。‘杀一个也好,杀两个也好,反正都一样。犯七件罪,倒一次霉。……向上帝祷告吧,你们所能做的只有这件事,用不着废话了!’商人和我就并排跪下,哭哭啼啼地向上帝祷告。他想起他的子女。我那时候还年轻,要活下去。
……我们瞧着神像,祷告,真是伤心啊,就连现在回想起来也要掉泪。……老板娘那个娘们儿瞧着我们说:“你们是好人,‘她说,’你们到了另一个世界可别记我们的仇,也别求上帝惩罚我们,我们是因为穷才做这种事的。‘我们祷告了又祷告,哭了又哭,上帝可就听见我们的声音了。他必是可怜我们了。……老板刚刚揪住商人的胡子,要拿刀砍他的脖子,忽然院子里有人敲窗子!我们都吓一跳,老板的手放下来了。
……有人敲着窗子,嚷道:“彼得·格利果利奇,你在这儿吗?
收拾好,咱们走吧!‘老板他们瞧见有人来找商人,害了怕,溜了。……我们连忙走到院子里,把马套上车子,一忽儿就没影儿了。……“”到底是谁敲的窗子?“迪莫夫问。
“敲窗子?一定是圣徒或者天使。不会有别人。……我们赶着车子走出院子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上帝干的!”
潘捷列还讲了些别的故事。在他所有的故事里,“长刀”总要出现,听起来全象是胡诌出来的。这些故事是他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还是很久以前自己编出来的,后来记性差了,就把经历和幻想混淆起来,两者分不清楚了呢?这都可能,可是有一件事却奇怪:这一回 ,以及后来一路上每回讲故事的时候,他只乐意讲一些分明编造出来的故事,却从来不提真正经历过的事。当时叶果鲁希卡却把那些故事当做实有其事,每句话都信以为真了。后来他才暗暗觉得奇怪:这么一个人,这辈子走遍了俄罗斯,见闻那么广博,妻子儿女已经活活烧死,居然这么轻视自己的丰富生活,每回篝火旁边坐着,要就一声不响,要就讲些从没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喝稀饭的时候,都闷声不响,只想着刚才听到的故事。生活可怕而奇异,所以在俄罗斯不管讲多么可怕的故事,也不管拿什么强盗窝啦,长刀啦,种种奇迹啦,来装饰它,那故事总会在听讲人的灵魂中引起真实的感受,也许只有学识丰富的人才会怀疑地斜起眼睛,不过就连他也会一声不响。路边的十字架、黑压压的羊毛捆、辽阔的平原、聚在篝火旁边的那些人的命运,这一切本身就又奇异又可怕,传说和神话的离奇怪诞反倒苍白失色,跟生活混淆起来了。
大家凑在锅边吃着,唯独潘捷列坐在一旁,用小木碗喝粥。他的调羹跟别人的不一样,是柏木做的,上面有个小十 字架。叶果鲁希卡瞧着他,想起那做杯子用的长明灯,就轻声问司乔普卡:“为什么老爷爷独自坐在一边?”
“他是个旧派教徒,”司乔普卡和瓦夏小声回答,同时他们说话的神情显得仿佛在讲一种短处或者秘密的恶习似的。
大家沉默着,想心事。听过那些可怕的故事以后,谁也不想讲平凡的事情了。在沉静中,瓦夏忽然挺直身子,用他那没有光彩的眼睛凝神瞧着一个地方,竖起耳朵来。
“怎么回事?”迪莫夫问他。
“有人来了,”瓦夏回答道。
“你看见他在哪儿?”
“在那边!有个微微发白的东西。……”在瓦夏瞧着的那边,除了黑暗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大家静听,可是没听见脚步声。
“他从大路上来了?”迪莫夫问。
“不,是从旷野上来。……上这边来了。”
在沉默中过了一分钟。
“也许是葬在那儿的商人正在草原上溜达吧,”迪莫夫说。
大家斜眼看那十字架,面面相觑,忽然哄笑起来;他们为自己的恐惧害臊了。
“他为什么要出来走呢?”潘捷列问。“只有大地不肯收留的人才会夜里出来行走。那两个商人没什么。……那两个商人已经戴上殉教徒的荆冠了。……”可是忽然他们听见了脚步声。有人匆匆忙忙地走来。
“他带着什么东西呢,”瓦夏说。
他们开始听见青草在走过来的那个人的脚底下沙沙地响,杂草喀嚓喀嚓地响。可是在篝火的亮光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临了,脚步声近了,有个人咳了一声。闪烁的亮光好象让开一条路,事情终于清楚了,车夫们忽然看见面前站着一 个人。
不知道是因为火光摇抖不定呢,还是因为大家想先看清来人的脸,总之,怪极了,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先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他的衣服,却是他的笑容。那是一种非常善良、开朗、温柔的笑容,就跟刚被叫醒的小娃娃一样,而且那是一 种富于感染力的笑容,叫人很难不用笑容回报他。等到大家看清楚,这才知道原来那陌生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长得难看,没有一点出众的地方。他是个身材很高的乌克兰人,长鼻子,长胳膊,长腿。他处处都显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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