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第61章


色非常苍白,脸上的忧郁还没有消失。她一直在与一位上了年纪的太太低声交谈。这是一个既凶恶又好唠叨的老太婆,谁也不喜欢她的爱探别人的隐私和制造流言蜚语,但又人人怕她,因此大家都不得不千方百计地去迎合她的心意,不管您愿意不愿意……
十点左右夫人的丈夫坐车来了。直到现在我一直在聚精会神地注意观察夫人,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现在呢,丈夫突然走进门来,我发现她浑身抖了一下,本来就已经非常苍白的面孔,突然变得比手帕的颜色还要灰白。这一点是那么明显,所以别的人都察觉出来了。我站在一旁,听到了片断的谈话,从中猜想到,可怜的夫人处境并不好。有人说她丈夫很像黑人一样爱吃醋,不过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因为爱面子。首先他是一位醉心于欧洲文明的欧洲人,一个现代派的人物,具有某些新思想并且以此炫耀于人。从外表上看,此人长一头黑发,个头高大,是个身体特别壮实的先生。
留着一口欧洲式的连鬓胡子,面色红润,洋洋得意,上下两排牙齿,白如砂糖,他的一副绅士派头,无可挑剔。人们称他是·聪·明·人。在另外的一些圈子里,人们对这样一类特殊人物,也是这样称呼的:他们靠别人养肥自己、什么事情也不做,而且也根本不愿意去做,由于长期懒惰成性,无所事事,他们的心脏已经变成一块肥肉。从他们的口中,你不时可以听到这样一些奇谈怪论:他们之所以无事可做,是由于复杂的环境与他们作对,“扼杀了他们的才华”,因此看着他们,“令人伤心”云云。这是经常挂在他们口头上的一句漂亮话,是他们的mot d’ordre①,是他们的暗语和口号,是我的饱食终日、脑满肠肥的人们随时随地高唱的调子,其实早已开始让人感到厌烦,因为这是臭名昭著的伪善和毫无实际意义的空话。不过,某些这类怎么也找不到事情可干(其实他们从来就没去找过)的小丑却正是希望人们以为,他们的心脏不是肥得淌油,不是一块肥肉,恰恰相反,一般说来,他们的心里是有着某种·深·刻的东西的,但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便是第一流的外科医生,也说不上来,当然,这是出于礼貌的说法。这些大人先生们之所以能在世界上出人头地,是因为他们将自己的全部本领用之于粗暴地嘲笑别人,鼠目寸光地斥责他人,毫无节制地抬高自己。除开发现和不断指责别人的弱点和错误之外,他们便无事可做。由于他们与牡蛎一样,有着温和的脾性,在采用这样一些保险措施的条件下,做到相当慎重地与人相处,并不困难。他们对这些非常自鸣得意。
例如他们几乎相信,全世界差不多都得替他们干活、交租,整个世界就像是他们手中贮存的一只牡蛎,除开他们之外,天底下的人全都是傻瓜,每一个人则像一个橙子或者像一块海绵,他们一旦需要其中的汁液,随时可以榨取。他们是一切的主人,万物的主宰。整个的这个值得赞扬的秩序之所以出现,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这样聪明而富有性格的人存在。他们在无比骄傲的同时,容不得别人说他们有缺点。他们很像常见的一类骗子,天生的达尔杜弗②和福斯塔夫③,他们甚至骗①②③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十四世》中的主要人物;这里指他的懒、骗、贪婪、胆小。
法国作家莫里哀笔下的人物,是一个假信徒,伪君子。
法语:口头禅。
到如此地步,最后他们相信行骗是应当的,也就是说,要活下去就得行骗。他们常常要人相信,他们是一批诚实的君子,最后连他们自己也相信,似乎他们的的确确是一群诚实的人,他们的行骗,也是一种诚实的事业。他们缺乏自知之明的高尚品德,也从不反躬自省,从良心上对自己进行审判。他们干别的事情,是非常笨拙的。他们事事处处都把他们贵如黄金的自身、他们的莫洛赫神①和巴尔神②、把他们堂堂皇皇的“我”字,放在第一的位置上。在他们看来,整个大自然,整个世界充其量不过是一面大镜子,制造出来是为了让我的小上帝不断地从中欣赏自己,正因为有了他自己,其他的人和物,他就一概视而不见了。他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看成是丑陋不堪的东西,也就不足为怪了。对任何人和事,他都储存着现成的词句,而且是最时髦的词句。从他们方面来说,这就是最高级的灵活。他们甚至促进这种风气,毫无根据地到处宣扬那种可以使他们获得成功的思想。正是他们才具有这种嗅觉,可以嗅出这样的时髦语句,而且比别人更早一些掌握,结果,似乎这类语句,是由他们的口里最早说出来的。他们特别把自己搜集到的时髦话语,储存起来,用之于表达他自己对人类的深切同情,用来确定什么是最正确而且合乎理智的善行,再就是用来无休无止地惩罚浪漫主义,往往是真和美的东西,这些东西的每一个组成原子都比他们这种软体动物的整个族类更为珍贵。他们粗暴地否认稍有缺陷的、过渡①②巴尔神为古代腓尼基等国的日神或丰收神用之喻人,表示追逐暴利。
莫洛赫神为古代腓尼基等国信奉的太阳神,要求以活烧儿童为祭品,此处喻为惨无人道。
性的和形式上尚未完善的真理,摒弃一切尚未成熟,尚未扎下根来、正在酝酿中的事物。这种人保养得脑满肠肥,一辈子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坐享其成,自己什么事也不干,也不知道干任何事情的难处,因此,只要你稍稍触伤他卑劣的感情,你就得准备倒霉。他对这种事是决不放过的,他会耿耿于怀,时刻铭记在心,一有机会就报复,从中得到乐趣。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我的这位英雄不多不少不折不扣,恰恰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它的容量虽然大得不能再大,但装的尽是一些格言、时髦的词语和各色各样的标签。
但是,先生还是有其特点的,他是一位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他能说会道,而且善于说俏皮话,讲故事。在客厅里,他的周围总是聚集着一群人。那天晚上,他特别成功地给人留下了印象。他牢牢地控制着交谈,是高谈阔论的主角,不知为什么他非常高兴、愉快,仍然引起大家对他的注意。但夫人却一直像个病人,她面带愁容,使我时刻觉得,早就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的泪珠,眼看着就要抖落下来。正如我所说的,所有这一切使我感到非常震惊。我怀着一种奇怪的好奇感走开了,随后整夜都梦见先生。而在此以前,我很少作乱七八糟的恶梦。
第二天清早,我被叫去排练一部喜剧,我在剧中扮演一个角色。最多不过三五天就是我们男主人的小女儿的生日了,为了庆祝她的生日决定在一个晚上演出喜剧和话剧,随后即举行舞会。为了举行这次几乎是临时安排的庆祝活动,从莫斯科及其郊区的别墅里又请来了百来名客人,所以非常热闹忙乱。排练,或者最好说是试装,安排在清晨,实在不是恰当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导演、著名的艺术家P先生,是我们男主人的朋友和客人,他是出于对男主人的友情才同意负责编剧,同时指导我们的排练的。现在他急于去城里采购道具和为庆祝活动作好最后的准备工作,所以时间不够,必须抓紧。我同夫人两人一起参加一场戏的演出。这场戏表现的是中世纪生活的一个场面,取名《城堡女主人和她的小侍从》。
与夫人同台排练,我感到说不出口的尴尬。我觉得她马上就会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出从昨天以来产生在我脑海中的一切思考、怀疑和揣测。除此之外,我一直觉得,我好像对不起她,不该在昨天看到她流泪,妨碍她伤心,因此她会身不由己地斜着眼睛看我,因为我是看出她的隐私的令人讨厌的目击者,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但是,上帝保佑,事情并没出什么大麻烦,因为根本没有人来注意我。她好像也根本没有心思来考虑我,而且也没有心思来考虑排演,因为她心不在焉,心情抑郁而且在阴沉地冥思苦想。看得出来,有一件什么大的麻烦事在折磨着她。我的角色一演完,我就赶紧跑去换衣服,十分钟后,我就到面向花园的阳台上去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夫人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恰好迎面碰上她洋洋得意的丈夫。这位先生是从花园那边回来的,他刚刚把一大群女士伴送到那里,把她们交到一位殷勤的avaalier ervant①手中。夫妻相见显然是出乎意外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夫人突然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