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祝安德烈·格利果利伊奇升天堂,永久安息,”卡拉希尼科夫跟美利克碰杯,说道。“当初他在世的时候,我们常在这儿聚会,或者在马丁大哥那儿聚会。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谈话呀!谈得有意思极了!在场的有马丁,有菲里亚,有斯土科捷伊·费多尔。……一切都有个气派,象那么回事儿。……大家玩玩乐乐,多么痛快啊!痛快极了,痛快极了!”
柳勃卡走出去,过了一忽儿戴着一块绿色头巾和一串珠子回来了。
“美利克,你看卡拉希尼科夫今天给我带来了什么东西!”
她说。
她照着镜子,摇了几次头,好让那串珠子发出声响来。后来她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一忽儿取出一件花布连衣裙,带红色和浅蓝色的小花点,一忽儿取出另一件红色连衣裙,有褶边,象纸那样窸窸窣窣地响,一忽儿取出一块新头巾,蓝色的底子,带有彩虹的色调。她展示这些东西,一面笑,一 面拍手,仿佛惊讶自己竟有这么多宝贝似的。
卡拉希尼科夫拿过三弦琴来,定好弦,弹起来。医士怎么也听不懂他弹的是哪种曲子,究竟是欢乐的还是悲愁的,因为曲调时而很悲凉,听得人简直想哭一场,时而又快活起来。
美利克忽然纵身一跳,落下地,就在落脚的地方用靴后跟跺着脚,随后张开胳膊,单用靴后跟从桌旁移身到炉子那儿,再从炉子旁边移到箱子跟前,然后好象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往上一跳,把两个铁鞋掌在半空中一磕,接着就蹲着跳,轮流向前伸出两条腿。柳勃卡把两手一挥,发出死命的一声尖叫,跟着他跳起来。起初她侧着身子阴险地移动,仿佛打算溜到谁的身后,给他一拳似的,同时她用脚后跟极快地跺地板,就跟美利克用靴后跟跺地板一样。随后她象陀螺似的团团转,略微把身子往下蹲,她那件红色连衣裙就鼓起来,象是一口钟。
美利克恶狠狠地瞧着她,龇出牙,一路蹲着跳到她跟前,仿佛打算抬脚把她踩死似的,她呢,跳起来,头往后仰,挥动着两条胳膊,象是一只大鸟拍着翅膀,几乎脚不点地,飘过整个房间。……“嘿,一团火似的姑娘!”医士坐在箱子上观赏他们跳舞,暗自想道。“好一团烈火!哪怕为她牺牲一切也会嫌太少呢。
……“
他暗自惋惜:为什么他是个医士而不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呢?为什么他穿着上衣,佩有上面挂着镀金的钥匙的表链,而不穿一件蓝衬衫,腰上系一根绳子呢?要是那样的话,他倒可以放胆唱歌,跳舞,喝酒,象美利克那样伸出两条胳膊去搂住柳勃卡了。……由于剧烈的跺脚声、嚷叫声、喧闹声,食器柜里的碗盏就玎玲玎玲地响起来,蜡烛上的火苗跳动不停。
线断了,珠串散开,珠子洒在地板上,绿色头巾从头上掉下来,柳勃卡摇身一变,成了一朵红云和两只亮晶晶的黑眼睛,美利克的胳膊和腿仿佛一转眼间就要散架似的。
可是忽然,美利克最后跺一下脚,就此站稳,纹丝不动。
……柳勃卡累得要命,气也透不过来,扑到他的胸膛上,偎紧他,就跟靠着一根柱子一样。他呢,搂住她,瞧着她的眼睛,温柔而亲切,仿佛开玩笑似地说:“我一定会找出你家老太婆藏钱的地方。我会打死她,再用一把小刀把你的小喉咙割断,然后放一把火烧掉这家客栈。
……人家会以为你们是让火烧死的,我呢,拿着你们的钱到库班去。我会在那儿养上一大群马,再买许多羊。……“柳勃卡什么话也没回答,光是负疚地瞧着他,问道:”美利克,库班那地方好吗?“
他什么话也没说,走到箱子跟前,坐下,沉思不语。多半他在想库班吧。
“不过,我该走了,”卡拉希尼科夫说着,站起来。“大概菲里亚在等我。再见,柳芭!”
医士走到院子里看一看,生怕卡拉希尼科夫会骑着他的马走掉。风雪仍旧在逞威。密密层层的雪飘过院子,一条条长长的雪带钩住杂草和灌木,在院子里飞舞。围墙外面的旷野上,有些身穿白色尸衣的巨人,张开宽阔的衣袖,转动不停。他们倒下去,又站起来,挥动胳膊在搏斗。好大的风,好大的风啊!光秃的桦树和樱桃树受不住狂风那种粗鲁的爱抚,深深地弯下腰去,凑近地面,哭诉道:“上帝啊,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你硬要我们守着这块地,不放我们走?”
“唷!”卡拉希尼科夫厉声喝道,然后骑上他那匹马。大门原就敞开一半,门旁耸起一个高雪堆。“喂,你倒是快点走啊!”卡拉希尼科夫对马吆喝道。他那匹矮小而且腿短的马就走动起来,连肚子都陷在雪堆里了。卡拉希尼科夫在雪地里周身发白,不久就连人带马一齐走出大门以外,不见了。
医士回到房里,柳勃卡正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捡珠子。美利克不在。
“好漂亮的姑娘!”医士暗想,在长凳上躺下,把皮袄垫在脑袋底下。“啊,要是美利克不在这儿就好了!”
柳勃卡在长凳旁边的地板上爬来爬去,引得他十分兴奋。
他心想:要是这儿没有美利克,那他一定会马上站起来,搂住她,至于以后会怎么样,那自会有分晓。不错,她还是个姑娘,然而未必会是处女,再者即使是处女,在贼窝里又何必讲客气?这时候柳勃卡捡齐珠子,走出去了。蜡烛点完,火苗已经烧到烛台上的纸了。医士把手枪和火柴放在自己身旁,把蜡烛吹灭。神像前面长明灯的灯光摇闪得厉害,刺痛他的眼睛,一个个光点在天花板上、地板上、食器柜上跳动。在光影中间,他仿佛看到身子结实、胸脯丰满的柳勃卡:她时而象陀螺似的团团转,时而让跳舞搞得疲惫不堪,呼呼地直喘气。
“哎,要是魔鬼把美利克抓走就好了!”他想。
长明灯的灯光最后闪烁了一下,发出劈啪的声响,灭了。
有个人,大概是美利克吧,走进房来,在长凳上坐下。他在吸烟斗,烟斗里的光一刹那间照亮了他黝黑的脸颊和脸颊上的黑痣。他喷出来的烟雾难闻得很,医士的喉咙发痒了。
“你这烟太次,真该死!”医士说。“简直要叫人呕吐。”
“我把燕麦花搀在烟草里了,”美利克沉默一忽儿,说道。
“这样,胸口好受点。”
他吸一阵烟,吐几口唾沫,又走出去。过了半个钟头,前堂里忽然灯光一闪。美利克出现了,穿着皮袄,戴着帽子,随后出现了柳勃卡,手里拿着蜡烛。
“你留下吧,美利克!”柳勃卡用恳求的声调说。
“不了,柳芭。你别留我。”
“听我说,美利克,”柳勃卡说,她的声调温柔缠绵。“我知道你会找到妈妈的钱,杀死她和我,跑到库班去爱上别的姑娘,那也由你。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我的心肝:留下吧!”
“不,我要去找乐子,……”美利克说,束上腰带。
“你没法去找乐子。……要知道,你是走着来的,那你现在骑什么马走?”
美利克朝柳勃卡弯过身去,凑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她朝门口看了看,含着眼泪笑起来。
“他睡着了,这个好说大话的魔鬼,……”她说。
美利克搂住她,使劲吻她一下,走出去了。医士把手枪放进衣袋,赶快跳起来,跟着他跑出去。
“让开路!”他对柳勃卡说,她在前堂很快地插上门闩,堵住门口。“让开!你为什么站在这儿?”
“你出去干什么?”
“去看我的马。”
柳勃卡又调皮又亲热地从下往上打量他。
“马有什么可看的?你看我得了,……”她说,然后弯下腰去,用手指头碰了碰挂在他表链上的镀金小钥匙。
“让开,要不然他就骑着我的马走了!”医士说。“让开,魔鬼!”他叫道,生气地伸出拳头打她的肩膀,使劲用胸脯挤她,想把她从门旁挤开,可是她用力抓住门闩,象一个铁打的人似的。“我跟你说,他要跑掉了!”
“哪儿会?他不会跑掉的。”
她喘着气,摩挲她发痛的肩膀,又从下往上地打量他,涨红脸,笑起来。
“你别走,我的心肝,……”她说。“我一个人闷得慌。”
医士瞧着她的眼睛,沉吟一下,搂住她,她并没有反抗。
“得了,别胡闹,让开路!”他要求道。
她没有开口。
“我刚才听见了,”他说。“你对美利克说,你爱他。”
“哪儿的话。……我爱谁,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又用手指头碰一下小钥匙,小声说:
“把这个给我。……”
医士把小钥匙解下来,递给她。她忽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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