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夏天过去了。晴朗温暖的日子来了,可是早晨很凉,牧人已经穿上皮袄,我们花园里翠菊上的露珠一整天都没干掉。空中老是传来悲凉的声音,分不清这是护窗板在上了锈的合叶上发出的哀怨声呢,还是有仙鹤飞过,总之人的心里感到那么美妙,那么想望生活!
“夏天过去了,……”玛霞说。“现在我们可以做个总结了。
我们做了许多工作,思考了许多事,我们因此变得比过去好了,很荣幸,我们在自我完善方面很有成绩,可是我们这些成绩对四周的生活有什么显著的影响吗?对哪一个人带来了益处?没有。愚昧无知、肮脏、酗酒、高得惊人的儿童死亡率,一 切照旧。你耕地,下种,我花钱,读书,可是谁也没有因此得益。
显然,我们只在为自己工作,我们海阔天空地思索也只是为自己罢了。“
这类议论常常使我困惑,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
“我们从头到尾始终是诚恳的,”我说,“凡是诚恳的人,就是对的。”
“这谁会有异议呢?我们是对的,可是我们在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的时候却犯了错误。首先,就我们外在的方法来说,难道不是错的吗?你想对人们有益,然而只凭你买下庄园这一 点,你就从一开头堵塞了你对他们做好事的一切途径。其次,既然你照农民那样做工,穿衣服,吃东西,那你就仿佛以自己的威信确认他们穿那种粗笨的衣服,住低劣的木屋,留难看的胡子是正常的。……另一方面,姑且假定你工作很久很久,工作一辈子,而且到头来产生了一些实际效果,可是它们,你这些实际效果,挡得住普遍的愚昧、饥饿、寒冷、退化之类的自发力量吗?这不过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罢了!这儿需要另外的斗争方式,强大、勇敢、迅速的斗争方式!如果你真想做对他们有益的事,那就得走出日常活动的狭隘圈子,设法一下子影响广大的群众!这儿需要的首先是轰轰烈烈的、有力的宣传。
艺术,比方说音乐,为什么那样生动,那样广泛流传,实际上那样有力呢?这就是因为音乐家或者歌唱家能够一下子影响成千上万的人。可爱的艺术,可爱的艺术啊!“她接着说,梦幻似地瞧着天空。”艺术给人翅膀,把人带到远远的、远远的地方去!凡是厌恶污秽,厌恶庸俗的细小利益的人,凡是被激怒的、受侮辱的、愤愤不平的人,只有在美里面才能找到安宁和满足。“
我们到库利洛甫卡的时候,天气晴朗,令人愉快。有些院子里,人们在打谷子,空气中弥漫着黑麦秸的香气。篱墙里面的花楸果一片鲜红。放眼看去,四周的树木都是金黄色或者红色。钟楼上响起钟声,人们抬着圣像向学校走去,同时传来了歌声:《热心的女保护神》①。空气多么清新,鸽子飞得多么高啊!
人们在教室里举行了祈祷。然后库利洛甫卡的农民把一 个圣像献给玛霞,杜别奇尼亚的农民把一个大面包和一个镀金的盐瓶送给玛霞。玛霞抽噎着大哭起来。
“要是有人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做过什么使人不痛快的事,那么请您原谅才好,”一个老人说,对她和我鞠了一躬。
我们坐车回家的时候,玛霞不住地回过头去看学校。由我漆成的绿房顶如今在阳光底下发亮,我们很久都看得见它。现在玛霞投过去的那种目光,我觉得,是告别的目光。
「注释」
①一首歌颂圣母的赞美歌。
。。
《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十六
十六
傍晚她准备进城去。
近来她常常坐车进城,在那儿过夜。她不在,我就没法干活,我灰心丧气,使不出劲儿来。我们的大院子就显得乏味,空虚得讨厌。花园里充满怒冲冲的闹声。缺了她,房子、乡村、马匹,对我来说,就不再是“我们的”了。
我总是不出家门,老是坐在她的书桌边,挨近那个装满农业书籍的书柜,那些往日受到宠爱的书籍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们那么困窘地瞧着我。我一连几个钟头打量着她的旧手套、她平时用来写字的钢笔或者她那把小剪刀,听着钟声敲七下,八 下,九下,窗外出现了秋天的夜晚,一片漆黑。我什么事也不想做,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我早先做过什么事,如果我耕过地,割过草,砍过柴,那只是因为她希望我这样做罢了。即使她打发我去清理一口深井,而我得站在水深齐腰的井里,那我也会爬进井里去,不管这样做是否需要。如今她不在旁边,杜别奇尼亚、这片废墟、这份杂乱、那些被风吹得砰砰响的护窗板、那些昼夜出现的窃贼,在我眼里就成了一片混沌,在这混沌状态中,做什么工作都是无益的。再者,既然我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不稳定,我在这儿,在杜别奇尼亚所扮的角色已经演完,总之,既然等待着我的是跟那些农业书籍同样的命运,那我何必再在这儿做工,何必为未来操心,伤脑筋呢?晚上,在孤独的时光,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听着,好象等待着马上就会有人来大叫一声,说是我该走了,在这种时候,我是多么苦恼啊!我倒不是舍不得杜别奇尼亚,我是惋惜我的爱情,显然,那爱情的秋天也已经来临了。爱着别人又被人爱着是多么巨大的幸福啊;可是感觉到自己从这个高塔上一头栽下来,那又是多么可怕!
第二天黄昏玛霞从城里回来了。她不知为什么心里不痛快,不过她瞒住我,只是说,为什么把冬天用的外层窗子都装上了,这样会闷死人的。我就卸下两扇窗子。我们不觉得饿,可是我们还是坐下来吃晚饭。
“别忙,你先洗一洗手吧,”妻子说。“你手上有一股油灰的气味。”
她从城里带回来一些新的画报,吃过晚饭以后我们就一 块儿看画报。画报上有着时装画和衣服式样的附页。玛霞略略浏览一遍,就把它们放在一边,为的是以后再一个人仔细看。不过有一件连衣裙,配着大袖子和宽大、不带皱折的裙子,象一口钟似的,却引起她的兴趣,她认真地、聚精会神地对它看了一会儿。
“这种样子不错,”她说。
“是的,这件连衣裙跟你非常相配,”我说。“非常相配!”
我满腔温情地瞧着那件连衣裙,欣赏那灰色的花点,只因为她喜欢它。我接着温柔地说:“多么美妙漂亮的连衣裙!美丽的、光辉夺目的玛霞!我亲爱的玛霞!”
眼泪滴到画片上了。
“光辉夺目的玛霞,……”我喃喃地说。“可爱的、珍贵的玛霞。……”她去睡觉了,我却仍旧坐在那儿,看了一个钟头的画报。
“你不该把窗子卸下来,”她在卧室里说。“恐怕这样会冷的。你听,好大的风!”
我把《杂俎栏》读了几段,那里面讲到怎样制造廉价墨水,讲到全世界最大的钻石。我又看到她喜欢的那件连衣裙的时装画,我就想象她在舞会上摇着扇子,裸露着肩膀,周身华丽,闪闪发光,而且对音乐也好,绘画也好,文学也好,她无所不知,于是在我眼里,我所扮的角色显得多么渺小短暂啊!
我们的相逢,我们的结合,仅仅是一个插曲而已,象这样的插曲日后在这天赋优厚、性格活跃的女人的一生中是不会很少的。就跟我已经说过的那样,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是供她享用的,她完全不必破费什么就可以拿到手,就连思想和现代的思潮也成为她的一种娱乐,给她的生活添上一些花样;而我呢,不过是个马车夫,把她从这个迷恋对象送往另一个迷恋对象罢了。可是现在她不需要我,她要高飞了,那就剩下我孤单单一个人了。
仿佛回答我的思想似的,院子里传来绝望的叫声:“救—命—啊!”
这是女人的尖细声音。好象要模仿它似的,风也在烟囱里发出尖细的呼啸声。过了半分钟,在风声中又传来绝叫声,不过这一回好象是从院子的另一头传来的:“救—命—啊!”
“米赛尔,你听见吗?”妻子轻声问道。“你听见吗?”
她从卧室里出来,向我这边走,身上只穿着衬衣,头发披散着。她瞧着黑暗的窗子,听着。
“不知谁被人扼住脖子了!”她说。“竟有这样糟糕的事。”
我拿着枪走出去。外面很黑,刮着大风,弄得人站都站不稳。我走到大门口,留心听:树木飒飒地响,风呼啸着,花园里那个傻子农民的狗大概在懒洋洋地吠叫。大门外漆黑,一点灯光也没有。在去年做办公室用的那个厢房附近,忽然传来低抑的喊声:“救—命—啊!”
“是谁?”我叫了一声。
有两个人在打架。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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