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第14章


庙街是平安镇一条老街,整个镇子的商贩几乎全集中在此,那些好吃的、好玩的,自然也集中在此。
齐帧带足了钱。准备但凡齐云看中的,就全给他买下。
可惜天不从人愿,齐帧牵着齐云溜了大半圈,发觉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引他开怀。只有一个根雕小摊处,他逗留片刻,还是一声不响地走开。
脸上还是带着闷闷不乐的神色。
齐帧万分憋屈。
有时你不怕对一个人好,就怕不知怎么对他好。
就怕全世界捧到他眼前,他也只是看一眼。看一眼,说:不要。
最怕就是“不要”……
好在齐云终于要了。
终于有一只风筝入了他的法眼。
齐帧一高兴,给了双倍价钱。是,他就是钱多撑的!他乐意如此!不如此不足以表达他的满意。
齐帧带着齐云和风筝上了山。
龙盘山。
山顶有平地,风大,他幼时放风筝都是在那里。
上山时齐云气喘吁吁。齐帧不耐,将他背在背上。片刻功夫,就到了山顶。
山顶视野开阔,阳光饱满,齐云从齐帧背上跳下来,脸上终于云开雾去,有了笑意。
齐帧望着他笑脸,半是满足半是鄙夷:到底城中小孩儿没见过世面,放个风筝都如此兴奋。
齐云看不到齐帧心中鄙夷。
他眼中的齐帧笑容温和,平日苍白阴森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俊朗。他骤然发现自己从不知齐帧年纪有多大,平时教训自己极老到,如今看着也就十七、八岁。
齐云觉得对哥哥的敬畏一下子丢掉不少。
人的感情是世上最不可琢磨的东西。它的转变也许就在一念之间。它的固执也许水枯石烂。
少了敬畏,多了亲切。齐云手捧风筝,心情也一下子开朗不少。
心情这玩意儿还不如感情忠贞,往往说变就变,水性杨花,全无操守。
少年齐云手捧风筝,站在山顶,一时忘了痛苦忧愁。
这时,齐帧却有些慌张。
被齐云璀璨笑脸搞得有些慌张。
笑让人不舒服是正常的——笑有阴笑、苦笑、冷笑、悲笑……不管哪一种,都能让人不舒服。
问题是,齐云的笑并非以上某种。
齐云的笑至真至纯,酣甜甘美,让人看了愈加想把全世界捧到他眼前。
就是这样的笑,却让人害怕。却让齐帧慌张。
然而不容他慌张了。
齐云正一边高高举起风筝,一边向齐帧叫喊:“哥哥,扯线啊!”
齐帧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看向手中的线。
线扯在他手里。
命运扯在他手里——别想太多,风筝的命运罢了。
今日风小,它可有运道高空遨游?
自然得有。为了齐云,没有也得有。
齐帧手上一紧又一松,风筝直飞上天。
齐云跟在风筝底下奔跑。欢笑。
齐帧便也不知不觉弯起嘴角。
才弯起不久,便落下了。因为两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两个和尚,一老一少。
老和尚看了眼天上的风筝,满面慈悲,一声叹息:“阿弥陀佛,施主好雅兴!”
13
13、13、小执着 。。。 
龙盘山山顶,秋风乍起,枯叶纷飞。齐帧与老和尚两两相望。
这是深沉的一望。这是惆怅的一望。
这一望,望出了道不尽的哀思与幽怨。
幽怨的是老和尚净空:“施主,贫僧找你找得苦啊!”
哀思的是齐帧:“大师,你我之间,勉强不得……”
净空双掌合十:“施主,你我之间有缘。”
齐帧摇头:“有缘无分。出家人讲究‘放下’,大师何必执着。”
“有执才有放。施主就是贫僧的‘执’。”
“愧不敢当。”
“施主过谦了。”
“大师过执了。”
“施主,请吧。”
“这里吗?”
“这里不行吗?”
“这里行吗?”
“施主……”净空口气又幽怨起来。
“好吧。大师且待我一二。”
齐帧说完,向齐云一招手。
齐云随风筝渐渐跑得远了,只瞧见齐帧对面站了一人,走近了,才发觉竟是个老和尚。
老和尚身后,还跟了个小和尚。
背着包袱,风尘仆仆。
齐云还要细看,已经被齐帧一把拉过来:“云儿,见过净空大师。”
“阿弥陀佛,小施主面相不俗,骨骼清奇,一望便与我佛颇有缘法。”
缘法你个鬼!
齐帧暗骂一声,把齐云往身后扯了扯。
“云儿,大师远道而来,哥哥请他去山下喝杯茶,你且自己在这里玩,如何?”
齐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觉得虚伪,齐帧这话很虚伪。
——齐帧这句话后面虽跟了“如何”两字,却不过是走个过场,并没有当真征询齐云的意见。
这虚伪齐帧知道,齐云也知道。于是齐云不说话。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不言让齐帧顿觉很没面子。
小孩子么,太聪明了就不讨喜。
于是齐帧也不说话了,沉默着将风筝线交给齐云。
他们这边沉默,和尚那边却开了口。
净空对着身后的小和尚道:“徒儿,你也在这里一道等为师。”
小和尚摇摇头,不肯。
悲剧的是,他的人生不由他做主。
齐帧好歹虚伪了一番,净空却连征询的意思都没有。
净空将自己身上的包袱往小和尚背上一丢,顿时压力一轻,笑呵呵看向齐帧:“施主,请吧?”
“大师,请——”
于是便请了。
便亲亲密密沿着小路往山下而去。
便眨眼间消失了身形。
在齐云与小和尚眼前消失了身形。
小和尚追赶了几步,奈何包袱拖累,远远被二人抛下。他只好望着二人背影大呼一声:“师父——”
呼声茫然而无助,几令闻者心伤。
“为师去去便归!”老和尚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山林之间荡开。
小和尚只好收住脚步。脸色颓唐。
行至山腰的齐帧驻足一叹:“大师此时放下还来得及。否则,怕要叫令徒伤心。”
净空脚步不停:“施主此言差矣。贫僧纵命丧今日,亦是死得其所,小徒怎会伤心?”
伤心确实还谈不上,但小和尚一脸担忧,仿佛离伤心也相去不远。
齐云牵着风筝,有些好奇地走近他:“你是和尚?”
这话属于明知故问,有些孩子气。小和尚抬头扫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头去,仿佛害羞。
齐云看着他太阳底下熠熠发光的光头,愈加好奇:“你年纪这么小,也能做和尚?”
“阿弥陀佛。”小和尚低头回了四字。
齐云迷茫了。
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是能,还是不能?是不屑一顾,还是不知所云?
玄虚,太玄虚了。
暧昧,太暧昧了。
齐云见识大涨——原来还有比摇头或点头更加暧昧的表达方式。
小和尚面色依旧泛红。
阿弥陀佛有时什么也不是,只是救场罢了。
在他不知说什么好时,救一下场。
齐云好奇的视线让他有些窘迫。齐云那双眼睛让他有些紧张——那双眼睛漂亮清透,像师父禅房后那一眼清泉。
他一窘迫紧张,口上便说不出话。只好阿弥陀佛,一笑而过。
误会,人世间充满了误会。
这时齐云已略带佩服与敬畏地开口:“我叫齐云。你叫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幽明。”
“幽明……”齐云把这名字含在唇齿间咂摸了片刻,觉得十分有味道。自然有味道,这法号乃是大师净空依宗门辈分、察宿世因果专为小和尚而起,自非“张二”之流可比。
幽明也觉得十分有味道。没想到自己的法号被人这样慢声细语抻长了叫出来,格外有味道。
齐云这时又慢声细语地开口了:“幽明,你们来山上做什么?”
“阿弥陀佛。”自然是跟踪你们上山,不过,不可说。
“是来登高吗?”
“阿弥陀佛,登高。”秋日登高,的确说得过去。
“你师父怎么认识我哥的?”
“阿弥陀佛。”依旧不可说。
“你也认识我哥吗?”
“阿弥陀佛。”算不得认识。
“你们在何处认识的?我哥从前在哪里,做什么?”
“阿弥陀佛。”不可说,统统不可说。
齐云无奈了:“幽明,我们来放风筝吧?”
“阿弥——好……”
终于有个答得上来的问题,幽明长舒了一口气。
齐云也长舒了一口气。
便放风筝。
齐云放,幽明看着。
看着看着,看不下去了:风筝它频频往下栽。
同一个风筝,在不同人手里放起来,大有不同。在齐帧手里乖巧听话的风筝,到了齐云这儿,就怎么也听话不起来。
诀窍,凡事都有诀窍。放风筝亦不例外。
这诀窍齐云没能抓住。该紧时不紧,该松时不松,风筝自然便命途多舛。
幽明局外旁观,倒将这诀窍看出了一点。
看出了,却不说。
不是他敝帚自珍。是他不会说。
句子太长了,他说不出口。
是的,世上就有这么不善言谈的人。他心中有锦绣,你却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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