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冷月》第48章


、榻、插屏、绣墩、踏脚、马桶。。。。。。有的车上装着瓶、罐、坛、笼、箱、柜、橱和成捆的画轴,成捆的被褥,成捆的各色衣物。。。。。。有的车装着猪、鸡、羊、鹅、鸭、白菜、萝卜、粉条、大蒜、腊肉、腊鹅、风干鸡、风干兔和装着稻米、小麦、谷子、黍子、高粱的口袋。。。。。。有钱人搬家似的,一眼望不到头,望不到尾。押车的大兵带着红缨帽,穿着胸前背后大大写着“兵”字的补子服,掮着矛子枪,挎着腰刀,吊儿郎当,嘻嘻哈哈,一路走来。不用问,这是一伙绿营兵。
莫非是谁搬家,请来哪儿的绿营兵保镖?
仇家扭过头去,想问句什么,刚一抬头,还没来得及张嘴,脑袋就被摁下去,耳边响起低低的吼声:
“想活命嘛,就把嘴闭上。”
仇家成了丈二和尚,糊里糊涂爬在庄稼地里,看着吱吱呀呀,逶迤不断,望不到头,望不到尾的大车和大兵。
稍顷,糊里糊涂的仇家,猛地睁大眼睛,车上的东西咋那么眼熟呢?
一辆加长又加宽了的大车只拉着一架雕花大床,里头塞着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包袱,顶子上胡乱堆着绣幔丝帏。仇家认识这床,这幔,这帏,这是他家唯一值钱的木制家具。两年前爷爷拿出整整一年的收入,托人从岭南买回香樟木,从凤阳府找来最好的木匠,用一年零四个的时间为他打的。再看这帷幔,那是奶奶拿钱请人从苏州买的绸缎绢纱,领着全家女眷绣了小半年才完工的,平时就搁在上房奶奶专用的大橱里,除了春天秋天晒晒,任谁也别想看上一眼,只等着他满十八岁娶媳妇用呢。
再往后看,一辆辆大车装的都是自家的东西,他认得,统统认得。这是咋得啦?这是咋得啦?仇家一下子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还没站稳的一瞬间,腰间一麻,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又跌倒在地垄沟里。紧接着几处穴道被点,他软软地瘫在地上,连喊一嗓子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能干眨巴眼睛,瞅着面前的壮汉。
这个壮汉正是村口支炉打铁的余三哥。其人平素好饮酒,习武术,乐善施,和仇家时常聚首,交情很是不错。今天这是咋啦,猫在庄稼地里,独独和我过不去?
仇家动不得身,说不出话,只是瞪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余三哥看,看。
余三哥也不理他,自顾自坐在地上,不错眼珠地瞧着吱吱呀呀,逶迤不断,望不到头,望不到尾的大车和大兵,还不时的在地上写点什么,帐房先生记帐似的。忽然,他猛的站起来,弓着身子,猫着腰,三窜两窜,窜上官道,伏下身子捡起个什么,又迅速窜了回来。仇家看见,此刻官道上大车和大兵已经过完,余三哥捡到的是一幅画轴。
坐在仇家身边,打开画轴,余三哥拿给他看。画轴是一横披,很长,刚打开个头,仇家就认出来,这是他家的东西。那是上个月爷爷从徽州带回来的,听说是临摹一个富商珍藏的拓片,内容是岳飞手书诸葛武侯《出师表》。仇家大睁着眼睛,急切地等待着余三哥给他个答案,说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个静谧的初夏之夜,惟有余三哥是侥幸之人。
他从三岁起随父亲习武,到十七八岁已经成为方圆几十里都能排上名号的高手。父亲的传授就是早练精气神,晚练筋骨皮,冬不穿棉,夏不穿纱,专门在打熬气力打熬精神上下功夫。尤其注重练三星功和吸露功。就是说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子时必须去野外练一个时辰的功,寅时再去野外练一个时辰的功。尽管特别严厉的父亲早已去世,母亲也相继去世,余三哥又没娶妻生子,光棍一条讨生活,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一坚持就是三十多年。也仗身子骨结实,他练罢三星功,时常懒怠回家,就露宿田野,随便找个平坦又避风的地界睡上一觉,五更爬起来再练。
谁想,这个习惯让他白白捡得一条性命。
这天夜里,官军挨着村子放火,挨着村子杀人,挨着村子戮良冒功,抢劫民财。什么千总、游击、守备、参将,隆冬旷野里的饿狼一样,把个静谧的夏夜变成了鬼蜮横行的世界,把一个个睡梦中的村庄变成了血流成河的屠场。眼下,据他所知,方圆三四十里的地面上,就剩下了他和仇家,两条漏网之鱼。
看着官道上大车和大兵已经过去,余三哥把发生在夜里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仇家。
没听到实情的时候,已经急得火上茅草房。真听到实情,一口气从心底窜出,直冲四肢百骸,不经意间冲开被点的穴道,仇家“呼”地站起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向村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叫,乌哩哇啦,听不清叫个啥子。余三哥手疾眼快,没容他跑出十步八步,一把揪住他,重新摁在地上,大声吼道:“想活命嘛,老老实实窝在这里,不许动,不许叫。”
“活命?我还要命做啥子?我还要命做啥子?那么多人都死了,我还要命做啥子?”仇家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着。叫着,叫着,一口鲜血“呼”地喷出,足足喷起二尺多高,他软塌塌倒在地上,两眼一翻,昏倒在五月正午的阳光里。
余三哥看看官道上没人,背起他就走。好在初夏的田野里青纱帐已经很高,练武之人腿脚又健,只一个时辰就窜出五十多里,进了一座道观。歇一气,讨口干粮,吃罢接着走。第二天朦朦亮的时候,俩人来到淮河边,进了一座空无一人的尼姑庵。
将仇家安顿好,余三哥说,你在这儿好好躺着,我回去打探打探消息,阳婆婆落山之前,肯定回来。外头乱着呢,哪儿也不许去,好好等我。此刻的仇家十分委顿,每一根骨头都被抽掉了似的抬不起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余三哥见他点头,遂脱下短衫给他盖上,打着赤膊走了。
第三十三章
余三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末子时初,上弦月偏西老大一截子了。推推门,门闩着,他没敢敲,纵身跃上粉墙,矮下身子向里观瞧。
海棠树下坐着一个人,树影遮着,看不清脸面。他小声喊道:“小仇先生。。。。。。小仇先生。。。。。。仇家。。。。。。仇家。。。。。。”
那人不搭腔亦不抬头,石墩子似的一动不动。
余三哥不敢卤莽,等了一气,摸起个石子投去。石子落在那人脚下的青砖上,叮零零一声脆响,静夜里听得十分真亮。那人还是不动,只是聚精会神看着那粒飞来的石子,呆眉呆眼,足足有晾凉一杯茶的工夫,才弯下腰去捡起,拿在手里把玩。
就在他弯腰的一瞬间,海棠树叶漏下的月光照亮脸庞,余三哥眼尖,一下子认出他就是仇家,心想咋犯了魔怔,叫还叫不应啦?他跃下粉墙,三步两步冲过去,抱住仇家,大声喝道:“你咋得啦,你咋得啦?看着我。。。。。。你看着我。。。。。。仇家…仇家。。。。。。说话,说话!你倒是说话呀!”
仇家笑了,推开他的搂抱,说:“你以为我咋得啦?只是饿了,等着你回来呢。有吃的没有?拿出来,快!”
余三哥拿出一摞大饼,一荷叶包酱牛肉,一荷叶包酱鸭脖,一葫芦烧酒。俩人风卷残云,顷刻间吃尽大饼,然后慢慢地喝着酒。余三哥问:“走的时候,你还拿不起个儿来呢。咋得,睡了一白天,好啦?”
“我也不知道。你走了,我又跟不去,心想接着睡吧,不睡干啥子?睡得朦朦胧胧,迷迷瞪瞪之时,忽然有人站在床前头,和我说了好半天话,还给我把了脉,喂我吃了几粒金丹。不过半个时辰,就觉着全身通泰,神清气朗,任啥子毛病也没有啦。。。。。。是遇上了奇人,还是遇上了神仙?我爬起来,整个庵里乱转,四处踅摸,大殿、经堂、僧舍,一间房子一间房子找,也没奇人,也没神仙,整个庵里一个人没有。。。。。。”
“神啦,神啦!小仇先生,说详细些,说详细些。”余三哥大大喝了一口酒,说。
仇家说,你走了,我睡在床上,心里一团火在烧,烧得糊里糊涂,脑壳里头空空荡荡,啥子也想不成,啥子也记不起,云里雾里,飘飘渺渺,胳膊腿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整个人慢慢地在变,好象就要变成水,变成露,变成霜,日头底下就要化了,就要没了,就要随风而去了。
觉着好象有神仙来接我,就站在床前头,看得真真切切。神仙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凉凉的,夏日里千年古冰似的,沁心的舒服。我睁开眼,面前的神仙白髯、白鬓、白眉,宽额头、悬胆鼻、容拳口、丹凤目,一袭金色宽袍,红色丝带扎腰,脚踏牛皮快靴,长发披散开来,仙风道骨般模样,恰似刚刚御风而来,马上又要御风而去。
神仙坐在床头,将食中名三根手指搭在尺关寸上。我挺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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