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冷月》第47章


他踱着四方步,走到这堆“死鱼臭肉”跟前,抬脚拨拉拨拉其中一位,说:“还没死呐?没死就好。没死就得交银子,不交银子就脱不了爪爪。你信也不信?”
被拨拉的这位,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咋个拨拉咋个晃荡。
“嗯,死猪不怕开水烫。没的关系,没得关系,本官有的是办法,本官有的是耐心。你等着瞧。。。。。。”
一时间特别安静,大兵们躲远处看热闹,一个个捂着嘴偷偷窃笑,两个把总躲在大帐里根本没出来,不知是在忙什么,还是在躲什么,只有栓在厩里十几匹战马停下吃草吃料,倒腾着蹄子,扭过头往这边看。
“你看看,你看看,一个个啥子模样?咋就打不起精神呢。嗯,晓得啦。天头太热,也没请诸位喝杯茶。怪我,怪我,你看焦渴的,嘴唇都裂口子啦。唉,造孽,真是造孽。。。。。。来人呐,快来人呐,提几桶井水来。”
几个大兵动作很快,千总接过水桶兜头浇去,十几个瘫在地上的“死鱼臭肉”顿时浇成落汤之鸡。你别说,千总这个损招还真灵,几桶凉水浇下去,有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是爷爷和他的堂侄。两个老人摇摇晃晃往起站,站不稳,来回晃,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你搂我一下,我抱你一下,竟然直戳戳的站住了。
爷爷将手臂搭在堂侄的肩头,两眼放出贼溜溜的光,死死盯着千总,唱歌似地吼了一嗓子:“我没得银子。。。。。。我没得银子。。。。。。我没。。。。。。我没。。。。。。”
堂侄紧紧搂着爷爷的腰,两眼放出贼溜溜的光,死死盯着千总,学着爷爷的样子,也唱歌似地吼了一嗓子:“我没得银子。。。。。。我没得银子。。。。。。我没。。。。。。我没。。。。。。”
爷俩搂着抱着唱着,摇摇晃晃,欲跌欲倒,向营门外走去。
歌声嘶哑而嘹亮,回荡在五月的田野上,传得很远很远。
地上躺着的“死鱼臭肉”被凉水一激,一个个全爬起来,互相搂一下,扶一下,抱一下,悠一下,晃一下,竟然直戳戳站住了。一个个两眼放出贼溜溜的光,死死盯着千总,唱歌似地一齐拉长声音,吼道:
“我没得银子。。。。。。我没得银子。。。。。。我没。。。。。。我没。。。。。。”
歌声中,十几个老人搂着,抱着,向营门外走去,一个个摇摇晃晃,欲跌欲倒,跌跌撞撞,走向了无生气的旷野。
第三十二章
仇家躺在床上,迷迷瞪瞪,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才此刻是晨是昏,是日是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是醒。
一只宿鸟叽叽嘎嘎掠过窗前,甩下一串凄厉如鬼魅的尖叫,飘散在静谧的夜空,格外恕3鸺艺隹劬Γ巴饨ソテ鞯陌敫鲈铝粒谂员撸钥且怀逡怀宕蜃蓬拇竺茫こさ靥玖丝谄洁炀涫裁矗錾恚直丈涎劬Γ绦烹孰剩扑撬?br /> 那天的一切,仍然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一汪汪鲜血也在翻腾,翻腾起触天的黑浪,一波退下去,一波涌上来,拍打着他,推涌着他,冲刷着他,要把他吞没,要把他撕碎,要把他的心一点一点揉搓成齑粉。
他想喊,他想叫,他想跳起来,吼一声——灵峰和尚!请你问问佛祖,请你问问佛祖,这样的仇,这样的恨,这样的奇耻大辱,该不该报,该不该雪,该不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咸丰三年五月十一那天,太阳老高老高,他才从病家出来,一路走一路哼哼呀呀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路走一路琢磨着给未来的老岳母送行,给眼看就要过门的媳妇送行。
爷爷说了,等满十八岁就给他把婚事办了,说办完婚事就可以正式挂牌行医了。虽说眼下也在给人看病,那是在爷爷指导下坐堂,替爷爷跑腿出诊,名分上还是个小学徒。就象是大树下面的一棵小草,尽管绿油油的可爱,病家眼里心里还是只有大树。
娶媳妇什么滋味呢?仇家不知道,也懒怠知道,在男女之事上他还懵懵懂懂,完全没有开窍。
和没过门的媳妇,见过一面,那是去年的端午节。那天,全家人都要出去踏青,爷爷不去,说老了,不想和年轻人一块去疯,嫌乱哄哄的闹心。西席先生也说不去,要陪爷爷下棋耍子。仇家正不想去呢,他懒怠和爹爹哥哥们一块出门,嫌约束得紧,管教得烦。他说我也不去,留在家里给爷爷和先生看茶好了。
家里人统统走了,就连下人也没留下一个。
说过给爷爷和先生看茶,就得真把茶端上去,不能光说不练呀。仇家拎来铜壶,洗净,装好水,又搬来红泥小火炉,抱来松枝。可是怎么也点不燃,取灯儿擦了一根又一根,好容易燃了,放进炉膛,冒一阵子青烟又灭了。再来一次还是不燃,再来一次还是不燃。。。。。。他有点恼,也有点羞,咋个这么笨呢,连个火炉都点不燃?他抬头看看爷爷,爷爷和先生坐在葡萄架下,鏖战正酣,眼睛紧盯着棋盘,根本不看他。
仇家特别沮丧,想甩手走开,不管了,又有点不甘心。想继续,却不知往下该如何措手。正不知道咋办呢,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在眼前一晃,从他手里拿走了取灯儿。同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莺莺燕燕,呢喃在耳边:
“。。。。。。自小到大,从未没干过糙活吧?歇着去,这不是先生你该干的。”
仇家抬眼一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蹲在火炉前。只见她扯一把松针铺在炉底,撅几根细枝虚虚地架好,擦着取灯儿,投进去。火燃了,姑娘又撅几根略粗的松枝,小心翼翼架在刚刚冒出的火苗上头,然后把铜壶坐上。姑娘拍打拍打手,扭头看仇家一眼,忍俊不住,扑哧一笑,低下头,轻声细语说道:“张敞月下面涂乌,却问姮娥入时无。。。。。。嘻,嘻。。。。。。还不快去洗洗脸。”
仇家眼睛一亮,这就是没过门的媳妇。尽管没见过面,他还是听说过,姑娘能吟诗填词作对,能琴棋书画,能描龙绣凤,还能下水田,插秧耘草割稻打谷桶,爹爹在外做塾师,全是妈妈一手教出来的。他心想,好容易遇上了,得好好看看,看仔细一些。谁想,姑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悠地扭过脸去,撅了松枝,一根一根往火炉里添,只亮给他一个脊背。仇家压低声音,没话找话地问:“姑娘,你是那儿来的客人,我咋没见过你?”
“人居云天九重外,瑶池左侧是我家。”姑娘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哦?是仙姑下凡啦。幸会,幸会。。。。。。”仇家戏谑道。
“啥子嘛?先生咋如此之笨?第一句有九,。。。。。。瑶字左边是个啥字?说得是王。我从九王庄来。。。。。。”姑娘到底年岁小,虽说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没用仇家费劲,痛痛快快“招供”了,只是声音越发低下去。
“噢,九王庄来的仙姑。。。。。。借问仙姑姓甚名谁,芳龄几许?”仇家继续逗趣。
“春风未绿阆苑柳,池畔夭桃不敢红。只因为…只因为时候没到,现在告诉不得先生。”姑娘又来句诗,也不知道是哪儿读来的,还是自己顺口拈来的。
“啥子时候阆苑柳绿,池畔桃红呢?”
“待你一十八岁,正式挂牌行医的时候。”姑娘扭过脸来,一本正经地说。
“那,那…现在,你能告诉我些啥子呢?”仇家继续没话找话说。
“我要告诉先生的是——水涨啦!快去取茶叶,涮茶壶,洗杯子,泡茶要紧。。。。。。别在这儿打扫话篓子啦,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祖传开废话铺子的呢。”
说着,姑娘站起来,冲着他嫣然一笑,甩下一串银铃似的清脆,扭头跑得没了踪影。
仇家一路走一路琢磨,娶了媳妇,天天有娇滴滴的声音呢喃耳旁,时不时响起一串银铃,偶尔再来上个把句诗呀词呀,偶尔再来上几句戏谑逗逗趣儿,确也不错。可是,自己写诗填词作赋的本事不大,比刚刚启蒙的孩童强不了多少,到时候真得让媳妇小瞧呢。想着,走着,走着,想着,他不禁笑出声来。
就这样,时而唱上一段,时而又暗自笑上一回,不远的路走了半个上午,直到傍晌午时分仇家才磨蹭到村口。
忽然,路边窜出一个人,一句话没说,剪径强人似的,拦腰抱住,将他摁在地上,容不得挣扎,只是一滚,进了路旁的庄稼地。那人低声吼道:“快,快,爬下,别动。。。。。。爬下,别动。。。。。。”
路上,响起杂沓纷乱的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四五十人押着百十多辆大车,吱吱呀呀,逶迤而来。仇家看见有的车上装着铁锅、水瓮、木桶、炒勺、锅铲,成箩成筐的碗盘碟勺箸。。。。。。有的车上装着犁、锄、耙、耱、簸箕、笸箩、竹筛、连枷、草杈。。。。。。有的车上装着桌、椅、凳、几、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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