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只唐朝鬼》第10章


说这话的当夜,敌人来攻,秦钺身中多箭,战死城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他以手中矛尖蘸着鲜血在城砖上用力刻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彼时月已升至中天,明洁如洗,秦钺对着月亮起誓:如果多年之后,有一个姑娘,纯洁善良,一如明月。她会出现在这城墙之上,于月光下读出我血浸的名字。那时,我的精魂将附在这城砖上重生,与她生死相爱。 
不料想斗转星移,转眼便是千年的沉寂。秦钺于九泉之下苦苦等待,终于等来我今夜的赴约。'是的,这是一场约会,在千百年前已经订下了的。只要我出现,便正是时候,不早,也不迟。因为,他等的是我,而不是别人。 
而我,看着他刚毅的面容,亦深深明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勇士,也正是我等待的人。 
我们相遇,就像风拂过水面一样自然而动荡,千变万化,每一分钟都有新的涟漪新的惊喜。 
他给我讲前人的风俗典故,而我告诉他今时的礼仪时尚。我在城头起舞,白色的棉布裙摆舞成一朵硕大的百合花,只觉自出生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喜悦快乐。 
我让他走近,闻我身上的香水味,说这是法国的牌子卡佛莲,还是上次我陪黛儿去香港时她买来送我的。 
香港?法国?他不明白。他说唐时的妇女也是香香的,不过是用香料薰染的。 
我不信,听说那时女人都穿得又厚又多,几个月不洗澡的,怎么会香? 
他笑笑,不与我辩。但是指着我的纯棉裙子说这并不是最好的料子,他们那个时代,有一种丝棉,又轻又暖,整条裙子可以束在一起穿过一枚戒指。 
我神往。丝,一直是我十分敬畏的一种衣料,总觉得它是有生命的。它的前世是一只只蚕,努力地食桑,缠绵地吐丝,绝望地作茧自缚,愈挣扎便缠绕得愈紧,直至吐尽相思,化蛾归去,然后成就一件件柔软的华衣。 
整个过程像不像爱情?我问。 
爱情。他轻轻重复着,似乎对这个词有些不适应。他说,我们那个时代的女人不会这么大胆地谈论爱情问题。 
我笑了,告诉他今天的女孩们都不一样了,她们要出去工作,同男人一样上班,还可以做男人的上司。不过可不是武则天那样的女皇上司。在现代,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官做得大也不等于可以多娶妻子或多嫁丈夫,都是一夫一妻,多出来的那个叫第三者,而且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多了要罚款。 
他惊讶,露出单纯的笑。我留意到他的牙齿,是白的。于是想起来,那时虽然没有牙膏,不过好像也是有刷牙的,用食盐。 
我拿这个来问他,他又笑了,停一下,说:“我们那时的女孩子不会这样问问题,她们没那么多话。” 
我口快地打断:“我知道,笑不露齿,裙必过膝嘛。” 
不知为什么,我在他面前十分放松,仿佛比自己的实际年龄小了十岁,忽然就学会了耍赖和撒娇,黛儿那一套强辞夺理刁蛮任性我也都玩得烂熟,似乎自己从小便是个饱受宠爱的娇惯孩子。 
虽然争论颇多,但我们仍然聊得很愉快。他说他千多年没有与人交谈过了,我说我虽然每天说话可也是同样地寂寞。分手时,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于是相约,明夜若有月光,便还来这城头相会。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黛儿昨晚出去了再没有回来,我独个抱着枕头坐在床边想一回又笑一回,直到天已大亮方沉沉睡去。 
醒来时,艳阳高照,西安少有的好天气。昨夜情形历历在目,我知道那一切并不是梦,可是不知道该怎样对黛儿说:我在城头认识了一个男人,哦不对,是一个男鬼,唐朝的士兵鬼…… 
会不会把黛儿吓死? 
一整天上班都虚浮浮的,神思十分恍惚。 
坐到中午,到底请了假提前回来,打开电脑上网查询唐史详细资料。 
秦钺死于高宗麟德元年,即664年,而那一年他27岁,换言之,到今天他已经足有一千三百多岁了。 
史料上说,就在那一年,身为高宗宰辅的上官仪因奏请废黜武后而被处极刑,家人或被处死,或除籍流放,唯一幸免的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孙女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 
上官仪,上官婉儿,郑氏,我念着这几个名字,只觉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心境莫名悲伤。 
上官婉儿的出生,与秦钺之死,这其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或者只是巧合?
网上世界,同城上世界一样,都是虚拟而又切实的。 
我越发不觉得秦钺的出现有何不妥,至少,他不会比网上黑客更虚幻可怕。 
好容易熬到晚上,却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我不甘心,还是出了门。红纸伞,绿棉裙,于墙头徘徊良久,然而秦钺终未出现。 
天色完全黑下来,雨渐渐转了小雪,扬扬洒洒地,没等落地已经化了。如一个未做完的绮梦。 
我看看天,阴沉沉地没一丝缝儿,只怕这雪越下越大,还有得冷呢。 
不得已,只好悻悻地下了城墙。 
回到家,黛儿问我去了哪里,我不答,拉起被角蒙住头昏昏大睡。 
黛儿无聊,又在读她第101遍的《小王子》:“如果有人爱上了在这亿万颗星星中独一无二的一株花,当他看着这些星星的时候,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他可以自言自语地说:”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这朵花,对他来说,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样!“ 
她叹息,对着墙自说自话:“多奇怪,我们可以因为爱一朵花而爱上所有的星星,可是我们却不能因为爱一个男人而爱上所有的男人,恰恰相反,因为有了那一个男人,我们视其他的男人为粪土……” 
我心里一动,耳根忽然痒痒地热起来。 
“如果有人爱上了在这亿万颗星星中独一无二的一株花……” 
我喃喃着,随手推开窗子,雪已经停了,天边淡淡钩出一轮月影,淡得如同一个无声的叹息,已露残缺。黑夜寂静得十分沉重。 
“他可以自言自语地说: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这朵花,对他来说,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样!” 
所有的星星,全都熄灭了一样…… 
我的心,忽然感到深深的寂寞。 
再上班时,看到身边来来往往的男同事,忽然无端地挑剔,觉得他们面目模糊,举止轻浮,语气神情都失于柔媚,简直混淆阴阳,男女不分。 
不能想象秦钺会为了发不发稿子而对女人耍手段。 
蝇头小利而已,居然出动栽赃陷害的伎俩,不知现世的男人风度都去了哪里。 
记得编务小张曾经偷偷告诉过我,张金定的女友相貌奇丑,性格刁蛮,张金定追求她,并非因为爱情,而是为了实惠:该女友的父亲为本市某局头头,如果二人成就好事,则张金定有望将户口调进西安,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就算张金定的目的达到了,以出卖感情换得一纸城市户口,他就真的会感到满足感到幸福吗? 
物欲横流的时代,信念与尊严都被零售碎沽了,人们左手取得一些利益的同时,右手便付出一些什么,所以现代人都不快乐,可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付出的到底是什么,所以也不会有深刻的痛苦。他们所有的,不过是大观园里仆婢口角的琐碎嫌隙,他们能得到的,也不过是玫瑰露茯苓霜之类的小恩小惠。 
我不知道人是变聪明了还是越来越笨了。 
秦钺说,男人的天职是为了保护女人。在他的时代,男人与女人分工明确,绝对地乾坤有别。女人没有今天这么大的自由与权力,可是女人却拥有无尽的温存与怜惜。她们花红粉艳,以研习香料真丝为功课,全不必过问战事频仍,风云变幻,因为自有秦钺那样的男人为她们血战城头,死而后已。 
我渴望自己回到古代去。 
事实上,自始至终我都觉得自己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也许,根本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难怪生身父母要将我抛弃。 
一连过了三日夜,天空才又放晴。 
月亮刚刚升起,我已一路奔上城头,这次,我穿的是牛仔裤,存心要让秦钺吃一惊。他的时代,一定没有见过女人穿长裤吧? 
秦钺比我先到,一见面即取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暧而不见,搔首踟蹰。” 
我大叫:“原来这三天你看到我的,却不过来见我。” 
他不语,眼中掠过苦楚难堪。 
他在苦恼什么呢?我岔过话题:“《诗经》中我最喜欢的是那两句:”式微,式微,胡不归?‘问得人心酸酸的。“ 
其实我还喜欢“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我不敢说,不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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