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极天》第40章

舒缓的琴声之中略带几分无奈，似在低低诉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君慕彦瞑目弹奏了很久，想让自己心绪稳定下来，然而一些琐碎的画面、一个嗔怒、一个笑颜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中滑过，怎么也挥之不去。心里越来越烦闷，指法也慌乱起来，连连弹错了好几个音符。
他忽而霍然睁眼，将手狠狠一挥；骤然一声巨响，琴和琴桌被“哗啦啦”翻到在地。琴弦一根根崩裂，空余刺耳的悲鸣。
廊外几只觅食的麻雀被这巨响惊得四散飞去。瞬间，世界又沉浸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君慕彦猛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独留满地的狼藉。
第36章　三十六
乾云殿。
此时早过饭点，而皇帝却丝毫没有用膳的意思，仍旧专心看着奏折。他比之前越发的衰老了，原本只是鬓角花白的头发现在几乎满头都被风霜染就，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他的气色并不好，面色泛黄，眼袋垂肿，双眼无神，尽显疲态，两个儿子的接连背叛已将这个原本就风烛残年的老人变得更加的死气沉沉。
他气色不好，因为他已经接连几个晚上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只要一闭上眼，面前变成一片可怖的黑暗，他便不再有安全感，好似宫殿之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会忽然窜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把他杀死。连他最器重的儿子都背叛了他，的确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信任的了。
他觉得身心俱疲，但是不能有片刻的松懈，南边的局势仍旧十分紧张，又因为孟梓潇被圈禁的缘故，原本说定了的与袁茵惠的婚礼也告吹，所以袁唯安的百万大军此刻正蠢蠢欲动着，而他的身边，如今再也没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可以为他分担国事，内忧外患，他又怎可怠慢了去。
强打着精神，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奏折上，并未听见身旁老太监的声音。
“皇上，该用膳了。”老太监不敢过分打扰主子，声音压得很低，还微微的发着颤，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得不稍稍提高了声音，唤了声：“皇上。”
皇帝这才回过神，喝了口浓茶，眼睛没有离开奏折，只微微皱眉道：“什么事？”
“皇上，该用膳了。”老太监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心里担着怕，怕皇帝责罚他。
然而皇帝此刻早累的无心责罚什么了，只淡淡回了一句：“朕不饿。”
老太监虽然无奈，但皇帝既然已这么说了，便再不敢深劝，垂首静立于一旁，不再说话。
乾云殿内又回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皇帝的咳嗽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个小匣子进殿，道：“皇上，瞻紫阁的新进的丹药已炼成。”
瞻紫阁，是皇宫内专攻祭祀占卜天象预测吉凶之用，而半个月前，皇帝却忽然相信丹药之说，在瞻紫阁内安置了几个修道之人专门给他炼制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丹药。人越老越怕死，看来号称能活万岁的皇帝也不例外。
听了小太监的禀告，皇帝原本死灰般无神的双眼中忽然掠过了几分神采。
“快快呈上。”他站了起来，因为坐得太久猛然起身有些虚晃，身旁的老太监忙虚扶了他一把。
待得皇帝站稳，老太监才走过去拿了小匣子，恭敬地递给皇帝。
皇帝连忙接了过来，打开匣子，一枚赤金色的药丸正躺在匣子里，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皇帝面露喜色，吩咐那个小太监道：“赏！自从上次服用了遁仙的丹药，朕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让他们再炼，炼得好再赏！”
小太监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老太监见皇帝心情变好，便顺势道：“皇上，丹药是好，可饭也不可少，要不，传膳？”
心情一好，胃口就上来了，皇帝也觉得有些饿了，便笑着一挥手，道：“传。”
老太监一喜，忙高声道：“传膳——”
旨意一层层传了下去，没过多久便传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早备好了饭菜，皇帝一刻不下传膳的旨意他们便一刻都懈怠不得，饭菜是热的，因为某隔一小会他们便会重新把饭菜拿到火上煨，确保皇帝的指令下来后他们能在第一时间送上热的饭菜。
御膳房总管见旨意下来，便忙催着下面的人道：“赶紧麻利儿的。”
下头的人也不敢怠慢了，各自取了菜肴站成一列迅速又不失秩序的往乾云殿走。待进入了乾云殿，店中的宫女缓缓掀开明黄色的帘子，一张大圆桌呈现在众人眼前，而圆桌的正南方便坐着皇帝。
按着次序一一将饭菜放于桌上，众人便垂首立于一旁，期间始终低着头，无人敢看正坐上的皇帝一眼。
试膳官和皇帝保持了约半丈的距离，手中托了个小盘子试菜，身旁还跟了个小子，他每尝完一个菜便接过盘子让他夹一口其他的菜来，等到所有菜肴都试过了，两人便同其他人一起立于一旁，此时皇帝方才正式开始用膳。
饭吃的很安静，没有人敢说一句话，连喘气儿都得小心翼翼。
皇帝嘴里慢慢嚼着一口饭，咽下去之后忽而说道：“这个试膳官朕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新来的？”
试膳官微微一愣，不知如何回答，那个在乾云殿伺候的老太监便回复道：“禀皇上，前几日是八月初八，是宫里新进人的日子，之前的试膳官年岁已高退了下去，所以就上来了新人。”
皇帝点点头，道：“瞧朕的记性，连日子都不记得了。”忽而他又看了眼那试膳官，说：“可是朕又就觉得这个试膳官好生眼熟。”
那个试膳官一怔，把头垂的更低了，但是皇帝的声音带着微微冷意再次响起：“把头抬起来。”
皇命难为，试膳官只得缓缓抬起头，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因为她是王笑游，而之前在雍和宫，皇帝是亲自召见过她的，然而因为当时灯光不怎么明亮，她又自始至终低着头，王笑游一直以为皇帝并没看清她的长相，但是此刻看来，只怕是要被揭穿了。
她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抬头，并不敢直视皇帝。
半晌无语。
王笑游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用余光迅速瞥了眼皇帝，他仍旧看着她，却张口说不出话来。
王笑游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这究竟是何意。
“你……”许久之后，皇帝才缓缓说出话来，声音中竟带着几丝哽咽：“你叫什么名字？”
王笑游不明所以，不知这是不是皇帝的试探，但即便是试探也不能由她自己承认，于是她不说“忘儿”只恭敬的回说：“小尤子。”
“小尤子。”皇帝喃喃重复了遍这个名字，继而道：“从今儿开始，你便来乾云殿当差吧。”
王笑游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看了眼皇帝，刚想回绝，却听那老太监提醒道：“还不快谢恩？”
王笑游不能去乾云殿，否则计划便会失败，然而如果抗旨不尊，她也只有一死，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她跪了下来，叩头谢恩。
皇帝用过膳之后，御膳房的人收了碗盘离开，而王笑游只得留在乾云殿中，跟着一个老公公熟悉乾云殿事务。没一会儿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跑来，道：“小尤子，万岁爷让你去御前伺候着，快。”
王笑游问：“现在？”
“自然是现在。”
“可是我还不熟悉乾云殿的事务呢？”
“等不及你熟悉了，万岁爷让你现在就去，还不快跟我走。”老太监以为王笑游只是个小太监，便二话不说就强拉了她的胳膊拽着走了。
“来乾云殿当差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多少人巴巴的想往这儿钻呢。”
王笑游无话可说，只得说“是。”
“知道就好，知道就得用心当差。”老太监眉毛一横，摆起了谱来，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需要注意的事情，等进了皇帝处理政务的屋子里，忙换了脸色，点头哈腰地笑道：“万岁爷，小尤子来了。”一边说一边给王笑游使眼色。
王笑游便跪下行礼道：“万岁爷吉祥。”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看了眼王笑游，脸上带着笑意道：“快起来吧。”
王笑游得命站起，便和那老太监一人一边站皇帝旁边。皇帝一会儿便又专注于朝务之中，并不做别的事情，所以这差当的倒也着实轻松，只需要站着，别的并不要做什么，好在王笑游有武功底子，站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很累。
一时有些无味，她虽垂着头，却也能清楚看到御案上放的较近的一些东西，比如那只装有丹药的匣子。她没太在意，又出了会子神，忽而一声猛烈的咳嗽声传来，原是皇帝突然咳嗽起来。
老太监急的在一边直喊：“皇上。”
王笑游忙递过去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