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风骚前传》第86章


第二日夜已深,蒙武却在驻军大营的空地里踱着方步,“师哥……”焦躁的步履声停住了,只见银色的月光洒在王翦的白胡子上,愈近愈亮,映着王翦淡然自若的表情。
“为何不进去看看?”王翦瞥了眼帐里的灯火含笑道。见蒙武诧异尴尬的表情,王翦甚是得意,似是比赢了秦楚一战还要开心许多:“老哥哥,多少年师兄弟了,你的喜怒哀乐还能瞒过我的眼睛去……我看,晚膳时佗儿说蒙毅从马上摔下来,你便开始魂不守舍了吧?”
“王帅你……”却听王翦摆手打趣道:“大战已矣,师弟直等得回我的频阳美原做田舍翁,您可别再叫王帅了,每次听着都颇有压力,压力太大会影响我寿数的……”见蒙武的脸色又要黑下去,王翦赶忙转移回话题道:“还是说回毅儿吧,他小小年纪受尽磨难,在外吃了恁多苦头,说到底还是当年我们大人的责任……如今秦楚之间战事总算是完了,你这个父亲,怎么也该好好补偿这孩儿吧!”
蒙武苦笑,瞟了眼王翦:“呵大战已矣,南越未平,余孽未清,四处暗潮汹涌,秦楚战事,真的算完了吗?师弟,你身为三军统帅,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又在故作糊涂?”王翦眯了老眼嘿嘿笑道:“师哥也说了我只是战时统帅,只管战时之事,至于战前战后诸般琐事,还不是有王上和你这个国尉大人去操心吗?何况……”王翦扫了眼望不尽整齐划一的秦军营地,目露骄傲的神情,“如今六国只剩齐国还在苟延残喘,而我鬼谷门却正是盛时,新一辈不乏出色的年轻将领,除却我们王蒙两家不说,就是尉缭大师兄的徒儿屠睢与任嚣,还有恬儿一手带出的那个章邯,都是足以独挡一面的帅才……”
蒙武鼻间哼了一声,王翦回头朝蒙武忽问:“话说师哥,你还记得师父在世时最爱念叨孟子的那句话吗?”蒙武点头道:“自然记得,那是他挂在嘴边的话,不过先父将孟老夫子的话改了少许:道之所在,虽千万人逆之,吾亦往矣。君子立世,只求问心无愧,则无惧矣……”
却见王翦脸色忽明忽暗,只听他叹道:“好一个道之所在、问心无愧!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师父能活转过来,再提点提点我们如何才能做到真正地无愧,真正地无惧……”
蒙武白了一眼已然胡子花白的王翦,却听他接着道:“师哥,你知道吗?项燕自刎的那一天,我站在山这头,听着满山遍野喊着阴阳家楚南公传遍了江南的谶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再看着那些滚烫的鲜血从溪谷中曲曲折折地翻滚到山这边来,呵隔得那么远,我却似乎能看到项燕刎颈时的眼神,自古同为兵事,殊途同归……我倒不是怕那谶语有一天会应验在子孙身上,只是觉得……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与释然……”
王翦悠悠叹了口气道:“打了一辈子的仗,见过这般多的生死,才明白了子孙祸福也是天注定的,我们愁得再多打算再多又能如何,即便天纵奇才有如师父,也只用短暂的一生谋划了这要一百年时间去下这一局棋,然后又要我们接过这局棋去下,可我们到现在也没能下完,此生能做的也不过尽人事而已,再一代代把它传下去,直到下完……呵师哥,道家都说人生蜉蝣,转瞬却已是皓首苍颜,听师弟一句劝,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有些事有些人也许比那局棋来的更是重要,而那局棋,终是要全部交给年轻人的……他们,站在我们的肩膀上成长,拥有比我们更远的未来,必定会比我们下得更好……”
蒙武轻哼了一声,淡淡地道:“王师弟,你今天话太多了……”王翦却是道:“师哥向来耿直不讳,听了恁久才发表些许意见,看来是赞同师弟说的了?”却见蒙武已是不再理睬他,转身向蒙毅和赵佗的大帐踱去,不禁立在风下,抚须微微一笑。
蒙武掀帐进来,却见蒙毅正趴在榻上,光了下身在让赵佗给他上药,见得蒙武,小东西吓得忙扯了赵佗的军被,蜷缩进去,只露出了个小脑袋,想了想好像又忘了什么,只见小东西裹着军被像个粽子般跪起来要给蒙武行礼。
蒙武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榻上的蒙毅问赵佗:“这小犊子究竟怎么了?”赵佗觑了他一眼道:“蒙毅小弟臀上本就有伤,还没愈合就被挣裂了,也许是乱动乱碰没有好好养伤,也不知道好好坏坏反复了多少次,现在竟还没好,所以今日本不宜骑马的,难怪了摔下马来。”他胆子颇大,说着竟主动地将手上的药瓶塞进了蒙武手里,不等蒙武回过神来,人已窜出帐外。
蒙武在榻边坐下,直接掀开他的被褥,又把小东西按倒榻上,看了眼他臀部横亘着的结痂处,只见有的已生出粉嫩的新肉,有的却依旧红肿不愈,而有的却已然磨破了皮甚至渗出白色的脓来,惹得老蒙武不由皱了眉头问:“这……是你大哥罚的?”蒙毅点了点头,臀上传来一阵钻痛,知道蒙武已在上药,蒙毅忙扭了头咬着手臂忍着,忖道:“爹爹也不问大哥为何罚我,想必大哥并没有把我招致匈奴的事告诉爹爹吧……此番匈奴南下,爹爹必定算做大哥的责任,我若是不说,岂非要害了大哥,可是如今这情形叫我怎么开口……哎还是不要想这么多了……”
思忖着,却听蒙武骂骂咧咧道:“不长进的小混蛋,挨了罚也不老实在家里养伤,搞成这副样子,到头来吃苦头的还不是你自己!”
这话引得蒙毅心头一暖,趴在手臂上轻轻呢喃着爹爹,自以为蒙武没有听到,谁知蒙武竟是嗯了一声,吓得蒙毅浑身一颤。蒙武大手亦是一滞,立刻又重新擦起药来,帐里渐渐热起来,望着火炉里眯眼的红光,蒙毅闭目满足地渐渐睡去,若非上药的钻痛,他只怕觉得自己真的在做梦吧,因为印象中自打出生以来,老父亲从未抱过他哄过他,连管教也是恨不得统统丢给那大他十五岁的哥哥,今日怎么会像变了一个人?蒙毅微微晃了晃脑袋,像他这样的人,竟有一天也会真的疼惜自己吗?还是说他心里从来都是有自己的,可是为什么过去他要这般对待自己……
小东西不愿去想不开心的事,默默闭上眼享受着,蒙武低头望去,只见手下的这具小身躯竟是不由自主地往身边渐渐蹭来,不知道为什么,老蒙武不禁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赵佗的冲入打破了父子二人这片刻的温暖,只见赵佗在蒙武耳边轻轻耳语几句,蒙武脸色一沉,思索片刻,却是把熟睡的蒙毅拍醒,又把他从榻上翻过来,蒙武捉了小家伙的双肩,盯紧他的眼睛问:“实话告诉爹爹,前日见你横道拦车,生龙活虎,而昨日也是能跑能跳,可今日一骑马怎的成了这副德行?”
蒙毅搓了搓眼,低了头懦懦道:“那是大哥……大哥罚在那里,因为骑马……”话未说完,却是挨了蒙武一记耳光,只听他暴跳如雷道:“扯谎!今日这些被挣裂的口子中有几条分明是新的,你即便骑马,也能弄出这副惨状来?小子,你老子行伍一辈子,受得伤比你多了去了,休想骗过我的眼睛!不过片刻没有盯着你,就出了傍晚项家那小贼子被劫走的事,孽畜,你有胆和为父发誓,说这事和你毫无干系?”
“孩儿……孩儿……”出乎蒙武的意料,蒙毅挣红的小脸,竟是没有否认地点了点头,蒙武沉了脸抿唇不再说话,却见小家伙翻下榻来,一步步跪挪到自己的脚边,牵着自己的衣角低头颤声道:“爹爹,项家抗秦虽有罪,可是稚子何辜,阿羽只是个孩子,求您……求您看在他父母祖父已经惨死的份上,大发善心,饶他一条小命吧……如果律法难饶,那毅儿……毅儿愿意顶替他去死……算是报答太师父对毅儿的救命……”
话未说完,臀上又是一阵巨痛,却是被蒙武踹倒,蒙毅忙爬起来重新跪好,闭上眼等着暴风雷雨的来临,谁知半晌,父亲竟是没有碰他,耳边传来蒙武剧烈的喘息声,蒙毅睁开一只眼,却见蒙武正捂着胸口,倒退两步,面色一片惨白,一种从未有过的不祥感燃上心头,“爹爹!”蒙毅站起来与赵佗一左一右扶住老父,却见他指了蒙毅说不出话来,倏地头一歪,却是晕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灾祸不单行
古老夯实的咸阳城墙上,六角冰晶从天而降,落在城头伫立者的身上,而那人正凝神远眺北方,似是浑然不觉,不知什么时候一袭黑色裘氅已然斜斜搭在肩头,只听他喃喃道:“这是
今冬咸阳的第一场雪罢,小高子……”谁知身后那人没有答应,嬴政转过头来,却看见了扶苏正在身后束手而立,脸上写满了担忧的神情,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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