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风骚前传》第68章


“毅儿啊毅儿,你怎么能如此饮鸩止渴?你难道不知,如若此事传出,哪怕神农山保住了,你这个墨家少主在天下岂有立足之地?”项燕低头哀叹,老人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不论相里子是何用意,为今之计……只有……
“缠踪首领,赤雪首领……”项燕发号施令道,“你们领各部回援神农山吧,我墨家祖师爷的基业不容有失,机关城绝不能落入秦贼之手,淮北战场有我项氏呢,至于之前的谋划,分袭王翦左翼薄弱之阵……”项燕瞥了一眼恭立一侧的长子的项超。
项超出列抱拳自信地毛遂自荐,“孩儿所率为我项氏精锐中的精锐,父帅放心,两位首领的战线交给超儿罢,超儿定然不辱使命,击破王翦左翼,即便不敌,也能为我王寿春派遣援兵换取时间,稳住战局。”
“不愧是我儿,去吧……”望着儿子黝黑而英气逼人的脸庞,项燕笑了,这个儿子是自己倾尽心血培养,最为骄傲的将才,如此体察老父心意,有这样的儿子,世上还有哪个父亲不满足的。
送走了长子与墨家两位首领大半天,项燕整军回营,坐回帅座上反复念叨着宋玉信上最后一排娟秀的小字,陷入了沉思,“唯存墨家基业,赴汤蹈火,众毁积身,在所不惜。”脑中闪过一念,项燕心头更是焦躁不堪,他正唤了次子项梁进来,谁知这时候第三封催命的信到了。
这第三封亦是劝降信,然而却与王翦那封来自反方向。
劝降信来自楚都寿春,字迹雍容雅致,贵气十足,正是——楚王负刍的手笔。
听着次子项梁一字一顿读着楚王那文采斐然的粉饰文章,项燕猛地一头栽在帅座中,只觉得四肢无力再也爬不起来了。“父亲,跟着这么个鸟王打甚仗来?与其让兄弟们白白送死,不如我们弃了淮北战场,回江东老家称王称霸去!”项梁信还没读完,气得噙着泪破口大骂。
谁知刚刚还绵软无力的父亲刷地站起身,抬腿揣在了项梁的膝盖上,“再有这等不忠不孝之言,以后你也不必做我项氏的子孙了。”项梁懦懦称是,低了头跪在父亲脚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项燕拧了项梁下巴,眼里放着精光,“记住,我项氏族人,生是楚国的人,死是楚国的魂。王上可以负我项氏,我们不能负荆楚的万里河山,不能负楚国的黎民百姓。”见项梁没有应声,项燕知他不服,狠狠掴了他一记耳光,厉声喝道:“说!告诉为父,你记紧了。将来也会那样去做。”
“父亲……”项梁直摇头,恨声喃喃道:“孩儿不服!我项氏一族世世代代为楚王卖命,父亲身为墨家游侠长老,一代宗师,武功盖世,本早已肆意江湖,不涉战事,却因我项氏祖训,值此国破家亡之际,以七旬老迈之躯,重新披甲上阵,力挫秦军,呕心沥血至斯。而楚王一个降字,竟将我墨家与项氏多年努力统统化为乌有,这样的王,我们何必效忠于他,这样的楚国,项梁耻为苟存!”说着鼓足了这些年所有的勇气,仰起头,毫不退让地直视项燕。
项燕不敢置信地望着平日里老实得任打任骂的的次子,半晌,老人长长叹了口气,按了项梁肩头道:“老二,你告诉为父,我楚国沦落至此,究竟是何缘由?是我墨家提供的兵器比不得鬼谷门的精悍?还是我们楚人不如秦人勇猛?”
项梁断然否认道:“当然不是。父亲与儿子说过很多次,是因各大氏族,各图私利,不思报国,不论钱财还是军队,都无法理指一处,如臂使指,所以我大楚虽败,并非败在军事谋略上,而是败在朝堂上,一言以蔽之,分治亡楚。”项燕苦笑点头:“说得好。分治亡楚,岂能仅仅怨怪王上无能,你说说各大氏族,多得是权衡利弊善于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而偏偏只我项氏一族,愿意做这只出头鸟,担当护国保家的责任……呵呵,我知道你们这些年都怨了我当年的决定……”
见项梁眼神闪烁,项燕摇头莞尔:“你们是我儿子,你们的心思焉能瞒过我这老子的眼睛?”却见项梁拼命摇头,低头轻声道:“不,父亲,只有儿子忤逆,只有儿子……只有儿子私下这样埋怨过,却被大哥当了三弟的面重重责罚……是儿子不孝,儿子……儿子……”
项燕打断道:“记得你们小时候第一天修习墨家武学我与你们说过的那个故事么?”项梁一愣,答道:“儿子记得。父亲说从前一家有十个兄弟,九个都好吃懒做不耕田不赚钱,那剩下的那个应该怎么办?”说着低了头去,“父亲……父亲说,剩下的那个更该努力耕田努力赚钱,因为……因为……”项燕怅然接口道:“因为他再不努力,这个家就完了……”
项燕转过身去,望着帐外渐渐落下夕阳,只听他按了胸口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祖师爷,项燕与项氏一族殚精竭虑,夙夜忧叹,唯望振臂一呼,引得天下志同道合之士,为这里的那一片家国,做最后的抗争与努力,原来终不过独木难支,大梦一场……”说了他不再理会项梁,独自一人向远处的夕阳踱去。
夕阳下,已有大人胸口高的项羽正有模有样地指导着异母弟弟小项庄剑法,木剑坠地,小项羽从地上拾了起来,不轻不重反手拍在弟弟臀上,见项燕出来了,兴奋地向项燕怀中扑去,“爷爷爷爷,小庄真的快笨死了。都五岁了,竟然连把木剑都握不住……”
项庄听懂了哥哥在嘲笑他,哇得一声放声大哭,项燕蹲下来,左右一手揽了一个,点了项羽鼻子骂道:“籍儿,你是哥哥,别总是欺负弟弟,你爹爹回来了,爷爷告诉他,看他不打你屁股!”项羽得意地抱了项燕脖子咯咯笑道:“爷爷最喜欢籍儿了,才舍不得呢,要说打屁股,也是爷爷先打爹爹的屁股。唔,还有二叔的!”
项燕开玩笑似得把项羽横过来,放在膝上轻拍两下,引得他笑得更厉害了,项燕于是放了他下来,祖孙二人蹲下来一般高,老爷子忍不住去顶孙儿的额头,左晃右晃,竟玩起了平日里在家里玩的斗鸡眼的游戏:“你个小犊子!”二人闹成一团,引得项庄小包子也擦了眼泪要挤进来。
项羽倒极是大度,见小包子要抢爷爷,也不生气,掐了掐项庄小脸上的嫩肉:“好啦,爷爷就让给你啦,谁让我是哥哥嘛!”项燕挑眉问,“籍儿,你干什么去?”
项羽边跑边撅了嘴道:“爷爷,籍儿要回帐里背书呢,爹爹说他回来了要考籍儿呢!”项燕站起来,一手捏着胡须一手揽着小孙儿,望着大孙子蹭蹭蹭跑远的背影,一滴老泪滚落脸颊,落在项庄肉嘟嘟的小手上,“爷爷,这是什么?”项庄捧着泪珠问项燕。项燕蹲下来,抱紧了小孙儿,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爷爷送给小庄的。”
项庄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问:“那……哥哥有吗?”项燕一愣,摇摇头,见项庄的眼睛里放出亮光来,祖父抱紧了小孙儿,在他耳畔轻轻道:“这是爷爷送给小庄一个人的,哥哥没有。小庄,这是爷爷和小庄的秘密哦,可不能告诉别人……”小项庄似懂非懂地伸出手拭去项燕脸颊上的泪痕,歪着脑袋朝项燕甜甜笑了。
苍茫的淮北大地上,夕阳把这对祖孙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戎马一生的项燕抱着小孙儿,突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念头,那一刻项燕只觉得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楚国,什么墨家,什么武功,什么项氏一族,都及不上怀中这个小人儿重要……
项梁跪在帐内望着夕阳下的那对祖孙,喃喃:“如果时间静止在一刻,该有多好。”
日薄西山,夜色渐渐降临。项燕坐在帅帐中闭目养神,营地外响起阵阵马蹄声,门外有楚军唤道
“少将军回营啦!少将军回营啦!”项燕心头一喜,大儿子项超带去的江东飞骑,是他目前重创王翦偏师,大振军威唯一的希望。如若此战不成,依照他的推算,率主力大军后援的蒙武将在三日内自西与东北黑压压牢不可破的王翦军连成一片,那样他手上的二十万楚军残部,都将岌岌可危,无处遁形。
项燕此刻忐忑的心情无以言表,他掀开帐幕,谁知迎接自己的并非大儿子胜利的消息,而是小儿子项伯涕泗横流的脸蛋。项伯一见项燕,眼泪流得更肆无忌惮了,“爹爹……爹爹……大哥……大哥……”瞥见不远处白布盖着的一架架板车,项燕的心顿时越沉越低。
老人一步步向板车走近,在众人的啜泣声中,项燕瞳孔渐渐呆滞,折不出一丝光彩。项梁跪在最近那架板车旁边,头颅低垂,双肩不住地颤抖着,白布被轻轻掀开,项超好像安静地睡着了,依旧是那么英气逼人,依旧是那么刚毅沉稳,让自己忍不住地?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