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记》第35章


安慰道:“不必担心,你家人已经一早打点过,我们一路自会照看你。”纪宁闻言奇道:“家人?”心想爹爹已经被发配辽阳,莫非是大伯或者三叔?但他们这会子难道不也应该在返乡路上,自顾不及,怎么能顾得上自己?
纪宁思疑不定,因问及此家人相貌,差役道:“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哥,两天前就到了驿馆。”纪宁心想应该是家中派出的小厮,不过竟没有跟自己打个招呼,也许并不是什么熟人,便不再想。三人走了半日,已出了中州城。午时在城郊一个荒亭中,暂作休息。
这日天气晴好,中州的冬天,日头下晒着,倒也并不觉得冷。纪宁额上甚至还出了些微微的薄汗。差役取出干粮和水拿给纪宁,纪宁虽然腹内空空,却觉得火烧火燎般胀气难受,忍着问那差役:“什么日子了?”差役一合计,道:“已是腊月初一啦!”纪宁暗叹一口气,向差役道:“两位大哥……我恐怕走不动了,咱们暂歇一会儿行不行?”一个差役不大乐意:“这才出城几里?押完你,我们还赶着回来办年货过年,可别磨磨蹭蹭、耽误工夫了!”纪宁已觉头晕目眩,出气艰难,勉强道:“我……本有宿疾,每逢初一日,就要发作一回,只怕实在坚持不住……”说话间人已经坐不住,如同软面一团,从凳上滑落到地上。两个差役见他面如纸色、双眼紧闭,出气竟比进气多的样子,这才着急起来。
纪宁只觉眼前一时一团漆黑,一时又一片光亮,身子全然不由自己控制。他心中倒也不怎么惊慌。他从家中随身携带的药丸,早就于狱中吃完。近两个月发病,都是咬牙苦熬过来。只是病状甚为难看,也顾不上了。他心里也暗暗的思忖,假若熬不过,就这样死了,倒也就轻省了。
正胡思乱想、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如烟在耳边唤他。如烟脆生生的声音,听得纪宁心里丝丝的甜。他伸手去抓,也仿佛抓到了如烟软软细细的手指头似的。纪宁觉得挺高兴的,希望这幻觉能保持的长久一些。
忽然他感到嘴里被塞了个什么药丸进来,那味道倒是极为熟悉的,正是自己平常胸前锦囊中常备的、吃了后味不怎么好的那种药。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又想起自己也给如烟喂过这种药,是因为她非要去吃大厨房送来的一碗莲子羹。大厨房送来给他的食物,自己是一直防备的,他知道通常里面都会加些料,一些慢性的、一时不致死,久了却会生病损伤健康的毒药。他只是没料到那些人在给他的食物里下的剂量已经这么大了,使得从没接触过这种毒药的如烟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所以他将自己的解药喂了一颗给她。那解药性子极烈,也有微毒,最是损伤肠胃。如烟吃过那药,立刻醒转,就躺在地上肚子疼的嗷嗷直叫,眼睛瞪得大大的瞅自己,目光中还都是怨恨……
纪宁猛然间睁开眼睛,从梦中回落现实!他看见自己手中果然抓着细细白白五个手指头,沿着手指、胳膊向上看去,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了又眨,眼前还是晃动着如烟的脸。
“如烟……如烟!”纪宁咬着牙叫。眼前人回应道:“是,我在呢!”纪宁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将她腰搂住,一把拉进怀中,死死抱住。
纪宁将眼前人抱在怀里许久,因疼痛灼烧着他的身体和理智,他抱的那么紧,几乎要把对方深嵌到自己身体里似的。旁边两个差役以为他发病失去理智,见他怀中人眼见就要被勒死,连忙上来又掰又拉,但又哪里掰得开。最后无法,一差役瞅准纪宁后颈一个手刀下去,总算让他松开了手。
两个差役连忙去扶跌落在地上的人,却见他双眼含泪,四肢无力,忙问他:“没事吧?”他抹了抹眼睛,才勉强回神道:“无妨无妨!我家少爷是病糊涂了,并非有心伤我!”一差役看着地上昏睡的纪宁,发愁道:“病成这样,还能走吗?可怎么办?”另一个道:“不走,衙门里可也没有地方安置呀!要不就只有带回去,放到矿场囚上一阵?”地上人听说,连忙跳将起来,急急道:“他只有发病时这样!刚才我已经给他吃了药了,待到药效一过,这一个月都没事了。”差役听说道:“果真这样倒也好了。否则去了矿场也就是等死。”那人连忙说:“我保证我保证!”想了想又道:“我家少爷身子不好,我想请官爷大哥网开一面,准我一路随行。也好为两位大哥减轻点负担。”差役一听,互相看看,心里都觉得这是个办法。
见差役们似有松动,他连忙又从怀中掏出两吊钱来塞给二人。二人见这番情景,哪还有不乐意的。三人说定,便一起把地上纪宁挪到一块干燥舒适的地方,任他歇息。三人自己吃了午饭。两个差役瞧着纪宁仍然沉沉昏睡,没有醒转的迹象,等得无聊,便道:“这荒亭四处漏风着实阴冷,我哥俩在旁边空地晒晒太阳,打个盹来,你好好照看他,可好?”这边忙应承了:“官差大哥尽管放心去!”
纪宁幽幽沉沉,也不知道昏睡多久。醒转时,发现自己半躺在某人怀中。鼻尖萦绕,竟是自己熟悉的淡淡幽香。他不大敢相信,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并不是做梦。抬头看时,柳眉朱唇,杏眼雪肤,不正是如烟么?只是她此刻穿着一件原麻色短袄,底下一件夹了粗麻的襦裤,头上紧紧束了个四方髻,却是男子打扮。
如烟见他醒了,心里高兴,双手扶住他欲起身的肩膀,关心道:“没事了吧?”却见纪宁呆了一呆,忽地手上使劲一把将她推开,自己跳起来站得远远的,怒喝:“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一吼,又惊又急,把如烟也喝得惊呆了。想要上前一步,纪宁反应更快,退得更远。如烟委屈道:“我跟在爷后面一路追赶,就怕不及,日夜不敢停歇,好不容易早两日到了中州,才等到你们。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凶?还不理我?”纪宁闻言,怒气竟然消了大半,但想起当日黄鄞所言,仍然耿耿于怀,向她道:“你跟来做什么?快点走,到黄家自有人照顾你!”如烟气得跺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两步上得前去,丢在纪宁脸上。纪宁捡来一看,竟是如烟的卖身契,他喃喃向如烟问道:“你……你自己赎了契?”
如烟道:“我要是贪图黄家安宁,何苦马不停蹄来追赶你?”纪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看着手中卖身契发愣。如烟轻声问道:“我的卖身契仍旧给你,你还是我的主子,像从前一样,好不好?”纪宁却好似听不懂一般,看看她,又看看手中那纸张。
半日过去,纪宁忽然道:“不行不行!”说话间已将手中契约撕了个粉碎。碎片洒落一地,纪宁转过身去,背对如烟,厉声道:“快走快走!别再缠着我!”
这时远处差役听见动静,已经赶回荒亭之中。纪宁沉声向二人道:“刚才有劳二位了。这就上路吧!”那两个差役拿人手短,不好意思让一个身体虚弱的人马上赶路,只道:“你再歇歇无妨。方才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帮忙,我们倒没什么。”纪宁哪儿敢再回头看,只扶着一根破亭柱咻咻直喘气。
如烟知他素来执拗,逼也没用,便拿了自己包袱,向差役道:“两位大哥,我家少爷恼我来的迟了,正生着我的气。他身子不好,我就先不在跟前招人讨厌了。你们歇得一歇,待走的时候,只管招呼我一声,我远远跟着就好了。”纪宁听见,也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怒。
果然这日开始,如烟扮成小厮模样,只远远跟在纪宁三人后面。那两个差役虽然纳罕,但既收了贿赂,又无妨碍,就随他们去了。到了吃饭的时间,若是经过集镇,如烟还时不时打些薄酒来,或给三人加点小菜。拾掇完了,自己又远远退开不来打扰。搞得两个差役纷纷向纪宁抱不平:“公子家的这个小兄弟,够意思了。俗话说夫妻就似同林鸟,大难当头尚且各自飞呢!他有这等忠心,什么气你还消不了啊?就原谅了他吧!”纪宁哪里还在生气,只是有口难言。
这么着四个人走了七八日,眼看已近孟阳城。见前方有个村子,便打算先找个茶棚歇歇脚、讨碗水喝再上路。纪宁随着两个差役在一家小铺子坐了,一差役从包袱中掏出一块干饼递给纪宁。纪宁捧着饼,虽然腹中辘辘,也没马上吃,只是一直往来处张望。
一差役笑道:“找你家小兄弟吧?大概是跑到左近找吃食去了。刚才就没跟着我们了。”纪宁动作一滞,神色有些不大自在,也没说话,便低头吃东西。
茶棚老板给他们端了茶水上来,向他们搭讪道:“几位官爷往哪儿去?”一差役答:“往孟阳。”老板哟了一声,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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